差使本来极容易办的。奉了傅恒的命,两人在分手时匆匆商议,以十字街为界,鲜于功城西,张诚友城东,四门齐关下手,无论文武官员,只要没有勘合行凭是内城衙门的,一律捕拿,两下人马在校场合齐,甄别有忘了带手本凭证的本衙门官员,然后一齐押送巡抚衙,听傅恒金辉发落完事。
没有一刻工夫,知府衙门镇守衙门倾巢而出,连守监换班的狱卒都使上了。这些衙役官兵听说是&ldo;见官就拿&rdo;,又新奇又兴奋,人人兴高彩烈个个磨拳擦掌。当时骑骒四出,绳索锒挡,一窝蜂拥出,直扑各处书棚戏院饭馆青楼。街上走的、饭桌旁唱酒的、看戏的、女人被窝里拖出来的,不由分说架起便走,衙役们个个得意洋洋,一肚皮鸟气发作,推推搡搡吆吆喝喝,&ldo;龟儿子&rdo;&ldo;先人板板&rdo;连骂带哄笑。满城睡梦里人都惊醒了,隔门fèng外看,被押的&ldo;犯人&rdo;有的翎顶辉煌,有的衣衫不整,有的抱着官袍浑身赤条条只穿一条裤衩子,又是好笑又是惊异,不知出了甚么事。
鲜于功押着这群吊儿郎当神色沮丧的官员,到了校场,城东的张诚友早已了事。两下里一合,清点人数,计是文官四十八名,武官六十名,大到观察、游击,小至典史、巡检,绳勒的索锁的,匆忙挣扎里摔得鼻青眼肿的,碰破了胳膊腿的,披散了辫子的,还有的裤带被抽了,双手拽着。这群人有的沉默不语满脸愠怒,有的破口叫骂,有的平素认识鲜于和张诚友,提着自己名字套交情,活似被孙行者从火云洞里赶出来的一群魑魅魉魉,甚么败兴模样儿一应俱全。鲜于功一眼瞧见臬司衙门里巡捕厅堂官也在里头,却是只带了一顶青金石红缨顶子,高个子、光脊梁、大喉结‐‐是他一张桌上常吃酒的好朋友,提着裤子眼巴巴看着自己不言语。因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场上人见他要说话,立刻安静下来。
&ldo;各位老兄,兄弟是奉了钦差大臣傅大帅的宪命行事。军令如山,身不由己。&rdo;鲜于功笑道:&ldo;老兄们有的犯了军令,有的犯的是做令、都有辱于官缄。但兄弟并无处置之权,要请诸位谅解。现在文官‐‐站东边,武官站西边,稍安毋躁,甄别之后再作处置!&rdo;
一片嗡嗡蝇蝇之声中,人们开始懒懒散散分群儿。鲜于功见张诚友使眼色,知道里头也有他的相与朋友,不言声过来二人凑到一处私议。
&ldo;老鲜,他娘的!&rdo;张诚友道:&ldo;臬司胡茂雷也在里头!还有我底下两个把总,都是从ji院被窝里拖出来的‐‐怎么处置?&rdo;
寥天风地里,鲜于功似乎有点冷,活动一下身子道:&ldo;老胡我早看见了,这会子不好放人。先叫他们分堆儿,穿上衣服甄别,就好说些‐‐&rdo;他一眼瞧见金家小吃店亮着灯,陡地恶念顿生,屈着臂指指东边,小声道:&ldo;不趁这时侯教训教训那个老乞婆更待何时?我回衙门一说,我的几个师爷都气得白瞪眼儿‐‐带几个贴己的亲兵,砸了他店,拿起来再说,死罪没有活罪难饶!?&rdo;张诚友今晚抓人抓红了眼,方才金氏连说带比,作践了鲜于功又连带着鄙夷自己,那种泼妇模样犹在眼前,几乎想都没想,招呼几个亲兵嘀咕几句,几个亲兵&ldo;扎&rdo;地一&iddot;声答应,挽胳膊捋袖骂骂咧咧,扑向金家小吃店,脚踢手砸,&ldo;咣咣咣&rdo;一阵门响,连叫&ldo;开门开门&rdo;!张减友和鲜于功两人都是一笑,悠着步儿联袂过来看着,盘算着拿金氏怎么取乐儿出气。
门没有开。里头门面屋里站着金辉老板,里间屋里坐着&ldo;金中丞&rdo;,还有巡抚衙门里领班护卫邱运生带四个戈什哈紧紧护着金辉巡抚。金老板似乎有些惶恐,几次想开门,金辉都摇手制止了。那金氏却甚是泼辣,手里绰一根擀面杖,耐了一会子,高声叫道:&ldo;半夜三更敲门打户,你们这么咋咋唬唬,吃了疯狗药了么?&rdo;
&ldo;开门开门!我们是知府衙门巡夜拿贼的!&rdo;
&ldo;我们有毒的不吃犯法的不做,这里没有贼!&rdo;
&ldo;先人板板的,你个鬼婆娘!骂我们太尊爷,糟塌我们张镇台就是犯法!&rdo;
&ldo;你不是说咱们吃馆子不给钱么?格老子不嫌你老,两个奶子底下的肉也想尝尝呢‐‐&rdo;
&ldo;和这贼婆娘罗嗦甚么鸡巴?闪开些,一脚喘不开这门,我张字倒起写!&rdo;
便听外头姓张的几步跨上,金氏&ldo;哗&rdo;地一声打开了门,那姓张的兵一脚踹了个空,进门便是一个马爬,未及起身脊背上已狠狠着了金氏一擀面杖。这一杖打得使出了全力,姓张的痛得五脏错位,竟尔一时挣扎不起,口中兀自大叫:&ldo;这贼婆娘好大劲‐‐兄弟门上,臭揍!&rdo;金氏提着擀面杖,胖墩墩的身子两腿叉着,立眉骂道:&ldo;这是金辉老爷子的铺子,在这开十几年了,不是没名没姓的外来野路子‐‐老娘逼急了也不是好惹的!&rdo;金老板却想息事宁人,对金氏道:&ldo;内当家的你就少说几句吧‐‐兄弟们,你们一定踏错了门‐‐我老金辉是老实本份人,左邻右舍都能给我作证的‐‐&rdo;话未说完,脸上便&ldo;噼噼&rdo;挨了两记清脆的耳光,便听鲜于功的声气在外头喊:&ldo;拿的就是金辉!你是金川的坐探,莎罗奔的卧底‐‐臭揍这老杂种,把那婆娘给我狠狠收拾!&rdo;张诚友挤进店来狞笑一声,刚要说话,里屋金辉巡抚戴着没有顶子的红缨帽,穿着孔雀补服闪身出来;接着邱运生、四个千总服色的戈什哈佩着刀不言声叩柄而出,站在了通向厨屋的门口。
&ldo;金……中丞?&rdo;
张诚友象一下子被人抽干了血,脸色惨白得象刮过的骨头,冷汗淋漓而下,张着口瞪着眼,梦游人般原地转了一圈,双腿一软便跪着下去,语不成声说道:&ldo;卑卑卑职……喝了马尿……克克克撞了……地里鬼,糊里糊涂……&rdo;
&ldo;糊涂?&rdo;金辉冷冷一笑,一眼闪见外头鲜于功转身要往将台那边去,手指定了大喝一声:&ldo;邱运生,给我拿下!两个都给我绑结实些!&rdo;
话音未落,四个戈什哈从一群呆若木鸡的兵丁间插身扑出,顷刻之间便把鲜于功捆了个寒鸭凫水,那鲜于功却甚是强悍,一头捆着,口里还在强辩:&ldo;金中丞,不干我的事!我是来叫老张不要胡闹的!&rdo;
&ldo;放屁!&rdo;金辉摘下帽子弹了弹,出一口粗气,&ldo;带回衙门再和你算帐!邱运生,那批龌龊官,&rdo;他嘴怒了怒外边场上&ldo;‐‐归你料理!&rdo;
&ldo;好嘛,文四十八武六十,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梁山好汉一百单八将俱全!&rdo;傅恒半躺在安乐椅上听完金辉述报&ldo;大索&rdo;情形,嘴角微撇,皱着眉象笑又象哭,幽幽说道:&ldo;‐‐连拿人的人也拿了!说不是戏,真比戏还热闹;说是戏,又真的不是戏!还要往下说,贺老六咧着嘴笑着进来,禀道:&ldo;那一群王八蛋都押到仪门外了,有几个品级高的,嚷嚷着要见您‐‐请示大帅,见是不见?&rdo;傅恒冷笑一声,说道:&ldo;一概不见!‐‐先寻地方儿把他们圈起来,待慢慢料理他们‐‐侍尧、肖露,还有这位,你们也来了?&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