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嗯?拆开!&rdo;傅恒也正吃饭。和侯富保是一样的饭菜。他胃弱饭量不大,乾隆旨意里几次都抄有荣心养胃的药膳,他只选了胡萝卜青芹,比兵士们多出这么一味菜。当下见说来信,傅恒用开水冲兑到菜碗里,当菜汤喝了,凑过来看时,是两封一模一样的信,牛皮纸写了又用蜡浸,显见是防着落进水中。小七子双手拉展了看,上面写着:
傅大将军中堂勋鉴:我皇上深仁厚泽体天悯人,已屡有旨意息兵罢战,俾益天下而置金川于荏席之上。将军乃欲欺君耶?我使节在京,深蒙皇上优渥礼遇,而将军以倨傲相待,金川地阔八百里,人民散处,而期期于半月至军输诚。非大将军昏愦,是居心不诚,欲以金川人之血染大将军之簪缨也!将军携此不忠之志,欲为不仁不智之举,莎罗奔窃为将军不直也。用是布达聊告微忱,以三日为期专候佳音。莎罗奔朵云共具敬书无任激切!
傅恒看完,仰脸略一沉思,格格笑起来:&ldo;这个莎罗奔!我给他半个月他限我三天!&rdo;
王七子在旁发呆,说道,&ldo;我的爷!他可真敢玩命!我瞧这小子是少调教,欠揍!&rdo;傅恒将书信揉成一团纂在手心里,悠然踱着步子,许久才说道:&ldo;莎罗奔不可小觑,我到金川实地踏看了,才知道张广泗讷亲败得不偶然。&rdo;小七子沏茶送到他手上,说道:&ldo;那是!他那套儿在我们爷跟前玩不转,他败到爷手里肯定&lso;偶然&rso;!&rdo;
&ldo;是么?&rdo;傅恒一怔,旋即大笑,杯中的茶水都洒落出来,笑得小七子直愣神儿,恰李侍尧进来,见这主仆二人形容儿,问道:&ldo;六爷这是闹甚么,笑得这样开怀?&rdo;&ldo;来,你来得正好看看莎罗奔的信。&rdo;傅恒说道,又将小七子混用&ldo;偶然&rdo;的话学说了。李侍尧卟哧也笑,一头看信,口中道:&ldo;上回世兄来信,小吉保也出息了,读完千家诗了呢!你跟六爷,眼下也是不小的官了,出去也是高头大马耀武扬威的,一肚子青菜屎怎么成?好歹也用心学习,得空读点子书是正理。&rdo;小七子才知道自己说话不地道,不好意思地搓着手道:&ldo;我没有小兔崽子脑瓜子灵,真得读几本子书装幌子的!就是马革里尸,神主牌儿上的字儿总得认的是吧?&rdo;
&ldo;甚么马革里尸?&rdo;李侍尧故意问道:&ldo;这话甚么意思?&rdo;
小七子道:&ldo;马革就是马皮,打仗死了,尸首卷在马皮里头,所以就叫马革里尸‐‐您别笑,那是体面!&rdo;
二人又复大笑。李侍尧看完了信,手指点按在桌上,说道:&ldo;这是下战书啊!三天之后他要动手!&rdo;&ldo;其实他拖不起时间,这都是借口。&rdo;傅恒笑道:&ldo;信里&lso;我皇上&rso;说得亲切,也是拉大架子嘛!投降,说到底是件难受事,不打一打,连投降也没有本钱。也没法向部族交待。也是向主子表明,他没有反叛的心,只是我们和他过不去‐‐若论起心,莎罗奔真不是易与之辈。&rdo;李侍尧笑着点头:&ldo;是这个话,这信要给岳老爷子也看一看。&rdo;
&ldo;这仗要打出&lso;分寸&rso;二字,比全胜还要难。&rdo;傅恒敛去笑容说道:&ldo;哼!莎罗奔心里有如意算盘,他断然不会打持久僵持仗,他已经没了那个本钱!一定是突袭,强打一阵占点便宜就走!但无论东南北,他都冲不出去,只能打一下,抄刮耳崖北路山道向老巢龟缩。别以为只有&lso;面缚投诚&rso;才是结局,生擒了他献俘阙下,由皇上处置,也是&lso;分寸&rso;!你们看‐‐&rdo;他走向屋角一个硕大无朋的沙盘木图前,用竹鞭指点,&ldo;严令海兰察据守,不得妄自出击增援,我就立于不败之地。莎罗奔回逃的路在这里,这个地方向东北有一座破喇嘛庙。打起来,我带中军占领了它,命令兆惠出一支敢死队从南边抄他的后路,廖化清带人去截断刮耳崖北路,这样,就把莎罗奔和他的大本营给隔断了。真正在我手中收放攻退自如,那才叫打赢了,才能计较下一步的事。&rdo;他放下竹棒,说道:&ldo;小七子,去请岳老军门过来。&rdo;
第四天拂晓,仗打响了。先是旺堆飞鸽传书,十万火急羽信:莎罗奔率两千人马急攻粮库,备有火箭火枪,攻势激烈。接着海兰察也有急报:刮耳崖两千藏兵向营盘包抄,要截断与兆惠军来往通道,山上丛林里有旗帜鼓角呼应小部队侦察没有发见大股藏兵。已严命部署就地防御。没一袋烟功夫兆惠的飞鸽也到,说用千里眼了望,旺堆粮库西库已经失火,拟派一棚人马前往增援,自请率军进击金川。
&ldo;传令兆惠,东路军全军开拔进击金川。宁可粮库失陷,全然不予理会。命令廖化清北路军南压,遇有小股敌人滋扰不可滞碍,收拢逃散藏兵押解下寨看管,东北两路军傍晚酉时在金川城外会合!&rdo;傅恒口中下令,已是行色匆匆,&ldo;各军如遭到意外强势攻击,用搅缠术,不必硬打,拖住莎罗奔就是功劳‐‐我的中军大营立即开拔,申未酉初时牌驻扎金川城北喇嘛庙。中途有变立刻通知各军。此令!&rdo;说罢,大步出外,见岳钟麒李侍尧都已在大帐前守候也不及理会,大声命道:&ldo;贺老六,贺老六呢?&rdo;
话声刚落,贺老六已从帐后大步跨出,跟着十几个大汉,和贺老六一样只穿一条黑裤子,上身打着赤缚,大片子刀提在手里寒芒四she,杀气腾腾答应一声,说道:&ldo;贺老六听大帅指令!&rdo;王小七在旁看得兴热,&ldo;哧&rdo;地也撕脱了袍子,刹紧裤带,大声道:&ldo;爷,您下令!&rdo;
&ldo;很好!&rdo;傅恒满意地点点头,突然大喝一声:&ldo;跟我的亲兵戈什哈,都打起赤膊来!大丈夫立功厮杀为朝廷卖命,正是时候!‐‐照原来布署,我们三千中军坐竹排,从清水塘直袭金川后路!&rdo;
&ldo;扎!&rdo;众人雷轰般答应道。
须臾之间三千军士已经全部登上竹排‐‐傅恒精心枢划,不知演练过多少次的:扎好的竹排齐整摞在大帐西侧,临水压在石阶场子上,东侧全用花篱编起密密遮掩了,一声令下踩平花篱,一只只竹排顺势下水,序列驶入清好的航道里。不知情的谁也看不出,这座中军营盘竟是个暗藏的水旱码头‐‐三十个人一扎竹排,一百多扎竹排浩浩荡荡蜿蜿蜒蜒,象一条水蛇,悄没声息向金川北侧游去。
整个上午都平安无事,各军士在竹排上吃牛肉干当午餐,怕水中不洁有毒,傅恒尽自干渴得嗓子冒烟儿,只传令军需处不管青菜瓜果开水,能解渴的只管火速运来供应,严命上下军士&ldo;忍着,渴极了可以嚼嫩芦箭吃野荷,不许喝水!&rdo;全力向西挺进。过了两个时辰,后边运上来许多生芹菜、黄瓜、西葫芦甚至生葱,才算救了急。此时已入金川腹地,傅恒的大竹排在中腹靠前位置,搭眼前望,夹河航道支离横流,密密匝匝都是芦荻青纱帐,一汪青碧幽深不到头,向前延伸,白日中天毫不留情地酷晒下来,人人热得汗流浃背,各营报来,已有二十几个人中暑。傅恒不由骂出一句粗话:&ldo;妈的昏蛋!心绷得紧了不会想事儿了么?谁热得受不了,用水冲洗!没有打仗,已经有二十三个减员!&rdo;军营中立时传来一阵轻微的欢呼,大家都太紧张,又怕弄出声音来傅恒怪罪,木排上撩水冲凉解暑都想不起来了。又过半个时辰,前面遥遥已见竹遮树掩一带高埠,北面漫荡荡一片碧水荡漾,眼前霍地开朗,漫水过来一阵风,吹得人身上一慡。傅恒掏出怀表看看,脸上绽出些微笑容,说道:&ldo;好!照这个走法,申未不到我们就在喇嘛庙了!&rdo;接着又一阵风,竟是微微带着寒意,傅恒不禁抚了一下肩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