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侍尧瞟一眼这个新贵,看见于敏中这副故作雍容的模样他就生厌。但这是在乾隆面前,又是头一次议计军国大事的御前会议,无论心里怎样想,人人都是温文尔雅器重沉稳姿态,他吭了一声,说道:&ldo;你说的对,春季出兵,敌人万万料不到,正应了一个&lso;奇&rso;字,随赫德在天山,有些道路确实春季翻浆,但青海向西一路沙漠瀚海,最缺的就是水。没有翻浆的事,我倒担心士兵用水供应不上呐!&rdo;
兆惠和海兰察对视一眼,都又避开了去。兆惠是从前方赶回来的,海兰察也曾去过乌鲁木齐,他们都是带久了兵的老行伍,李侍尧这些话可说是都是一矢中的之言,但乾隆方才说过:&ldo;将军怕打仗、文官都爱钱,如今的事还了得?平息阿睦尔撒讷叛乱,兆惠没有用本部人马,带了额敏和玉素什两部五千人直捣敌穴,不旬日间就荡平了准葛尔,将军意气何其雄也!若不是雅尔哈善玩敌误国,库车城早已拿下来了。海兰察也在乾隆跟前立了军令状,&ldo;灭此朝食时不我待!&rdo;又训斥六部&ldo;畏难怯战,一味招抚,连天朝大体都不顾!&rdo;……急于取胜心切溢于言表……他们自己觉得已经被乾隆的话&ldo;挤&rdo;到了退无可退的角落。尽管李侍尧的话都对,不敢也不愿附和,那样,乾隆就太失望了。
&ldo;春季进军,李侍尧想得是。&rdo;乾隆突兀说道,众人都发怔间,乾隆哎牙狞笑道:&ldo;但不是后年春。会议之后,阿桂、兆惠、海兰察要即刻离京,明年开春由兆惠前敌,速平和卓之乱。&rdo;
现在已是十一月‐‐明年开春进军!即便此刻立即散会,还要和六部紧急磋商筹备,调度各路粮秣供应,商计进军计划,还有六千里冰天雪地遥途才能赶到哈密大营‐‐所有的人都被他这突然冒出的决策震惊了,一时竟人人僵坐如偶!乾隆刹那间心中闪过一丝犹豫,但帝皇至高无上的威权和自尊阻止了他改口,他很快就平静下来,暗自嘘了一口气,格格一笑,问兆惠、海兰察:&ldo;二位将军,你们看如何?有什么难处,只管说!&rdo;
&ldo;皇上睿圣天纵,英断明决,奴才遵旨!&rdo;兆惠情知此刻无论如何不能扫了乾隆的兴,一边心里急速转着念头算计&ldo;难处&rdo;,应声答道:&ldo;霍集占兄弟忘恩负义人心丧尽,回部叛众穷蹙一隅势单力薄。再者,他万万想不到我军明春进军,以有道灭无道,以有备攻无备,可操胜算!&rdo;说着,心里已有了章程,一俯身又道:&ldo;皇上,这样打,不能全军齐推,只可大军遥相呼应逼近和卓。奴才愿带五千人直插和卓,请万岁下旨六部,一是马匹、二是粮食、三是糙料,三月之前必须运到乌鲁木齐。运不到,也请以军法从事!奴才请旨,由海兰察掠军策应,这样,我们老搭档合力作战,我在前头打得放心。&rdo;海兰察心思灵动精密还在兆惠之上,接口就道:&ldo;万岁爷养活我们厮杀汉作么?你只管在前头扫荡,把我营里马铳鸟铳药枪都给你,咱们给主子作脸看,就是马革里尸,我这头出不了疏漏!&rdo;
本来一派紧张严肃的气氛,海兰察一句&ldo;马革里尸&rdo;顿时逗得众人一乐,阿桂此时也已想明白,乾隆要急战,臣子万万要比他还急才能快怀圣意,算了算也有一多半胜机,紧凑着一劳永逸了也罢,这样想,心头略宽了些,笑道:&ldo;这么着,明日我亲自主持兵部户部会议,主事以上堂官一律出席,由你们二人按需项提出来,是哪个司的差使就当堂布置了。然后我三人就辞驾出京。差使办不好,咱们三个都&lso;马革里尸&rso;回来见主子!&rdo;纪昀笑道:&ldo;军机会议上都闹出&lso;马革里尸&rso;了,海兰察读的好书!&rdo;和砷笑道:&ldo;那叫马革裹尸‐‐海兰察认真看清了么?‐‐他在下头也是八面威风,就说错了也没人敢正他的误。&rdo;海兰察红着脸一摸头笑道:&ldo;主子,怪不得上回在兵部说马革里尸他们都笑,高凤梧还说&lso;都不告诉他,叫他糊涂到死!&rso;如今才恍然大悟过来!&rdo;
&ldo;这才是个振作的样子!&rdo;乾隆大笑道:&ldo;兆惠前锋,海兰察殿后,直插叶尔羌,给朕痛痛地剿!班师凯旋日子,朕十里郊迎得胜将军!&rdo;
&ldo;扎!&rdo;海兰察兆惠挺身起来昂然答道。海兰察皮脸儿一笑又道:&ldo;奴才们准能揍得霍集占兄弟恍然大悟过来!&rdo;
众人立时又哄堂大笑,乾隆笑着摆手,说道:&ldo;阿桂、侍尧和两位将军,你们跪安吧。阿桂传旨给礼部、内务府,兆惠、海兰察的儿子授三等车骑校尉,补进乾清门三等待卫!去吧!&rdo;
&ldo;扎!&rdo;
四个人齐伏叩地大声答道,起身呵腰却步退出殿去。
炕下八个人去了四个,顿时空落了许多。乾隆坐得久了,想挪身下来,又坐回了身子,神色变得凝重起来,呆呆地盯视着暖阁隔扁瓶架,良久,叹息一声道:&ldo;军务上的事,由着将军们去筹划吧。叫了你们进来听听,也好知道朕为政之难。眼下一是赈灾,发放冬粮,春耕种粮,二是春闱科考,不能再闹出舞弊卖官的拆烂污事儿‐‐这都是大局。阿桂去了,自然是纪昀、于敏中同李侍尧办理,务必不能荒怠了。朕在京,可以随时进来请旨的。国泰的案子一直拖下去不好。他是诸侯一方的封疆大吏,也受国恩的满洲答缨子弟,朕一直等着他有个谢罪折子,能不惊动朝局缓办了最好。看来,他还真的是天各一方皇帝远,仍旧在那里为所欲为!&rdo;说着抬起脸来问窗外:&ldo;卜义,钱沣进来没有?&rdo;
&ldo;回主子!&rdo;卜义在窗外应声答道:&ldo;来了有半个时辰了,奉旨在王廉房里等候召见!&rdo;
&ldo;叫进来吧。&rdo;乾隆吩咐一声,端茶啜着,已见钱沣步履从容,橐橐有声踩着临清砖地进殿来,乾隆微笑着看他行礼,温声说道:&ldo;起来吧,捱着和砷坐‐‐朕来绍介:这是纪昀、这是于敏中、这是刘墉、这是和砷……都是你闻名不曾谋面的……&rdo;
他一边说,纪昀已在审视钱沣,只见他穿着獬豸补服,头上戴着的蓝宝石顶子端正放在杌前的茶几上,靛青色的薄棉裤洗得泛白,套在九蟒五爪袍子里。脚下官靴里套的布袜,还有马蹄袖里的衬衣都是浆洗得干干净的老棉粗布,瓜子脸上一双细眉又平又直,眉梢微微下垂,黑瞋瞋的瞳仁闪烁着,几乎不见眼白,下颊略略翘起,绷着嘴唇,似乎随时都在凝神聆听别人说话,纪昀不禁暗赞,怪不的乾隆垂爱,这份凝重端庄练达器宇,一见就令人忘俗!何况这么年轻的!于敏中也惦掇:此人少年老成,刘墉也觉此人大方从容,只和砷想,这要算个美男子了。颧骨似乎高了点?鼻梁又低了点……钱沣没有理会众人注目自己,听乾隆介绍着一一颔首欠身操一口昆明腔说道:&ldo;谢皇上!不敢当皇上亲自绍介‐‐学生钱沣久在奉天,多赴外任,疏于向各位大人聆听清教,日后奔走左右,盼能时加训海!&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