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兰察坐在福康安身边,仍旧一副似笑非笑模样,手指头划着地听福康安说话。福康安又布置了警戒关防,吩咐众人:&ldo;大家辛苦一点先去看看营务,等一会接着会议。&rdo;待众人散去,问海兰察道,&ldo;你似乎有话说?我方才布置的,都是我俩在福州计议过的呀,没有再征求您的意见,您不会介意吧?&rdo;&ldo;四爷和老海说话,还用&lso;您&rso;字儿,&rdo;海兰察一笑说道,&ldo;到这里看看情势,我有些新想法,还没有想透。所以没有说话。&rdo;
&ldo;那我们一同走走。&rdo;福康安笑道,&ldo;边走边说。&rdo;
这是半阴半晴天气,刚刚过了寅时,东方的云透着白光,散散的照进椰林,挺拔孤峭的枝叶和树干都翘着,像一个个人站在高岗上迎风而立,又似一根根翘起来称赏别人的大拇指,虽然颜色老碧,看去也都还精神‐‐中原此时早已是万木叶落冰封地冻了‐‐这里远处,一片蔗林还没有砍倒。因为战乱,椰林外的红苕地还没有收,已变得发紫的苕秧被人踩的横七竖八无声地躺在地埂上,目光穿过红曹地向东北看,就是林慡文围困诸罗的南大营,却都是用甘蔗搭起的包,密密麻麻集攒成一大片,外围用木栅圈起,这就是&ldo;寨&rdo;了。海兰察默默走了一阵,站住了脚,微微一叹说道:&ldo;台湾的兵太松包了,昨天一仗,我看清楚了,其实反贼都是老实巴交的农夫。可我不杀他们,他们操家伙要杀我,里头一个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官逼民反,他们入天地会也实在是没法子逼的了。&rdo;福康安不言声听了,点头道:&ldo;这是出兵放马,我们也是不得已儿,这种事没有仁慈可言……我们在这里提着脑袋干,朝里还有人说我化钱多,还有人盼着我狠栽一筋斗,他们看笑话!真奇怪,文官贪污千万两亿两没事,当兵的收复失地,叫人家枵腹从公?皇上这份诏书,是我托阿桂亲自送了密折陈情,才亲自写给我的。阿玛说他是仗打得越多越怕。他老人家在世最怕的是我&lso;快牛破车&rso;当了赵括马谡。我先是小心,如今才真正体味了他老人家心思……&rdo;他又深深叹了一声,&ldo;想眼前的事吧!你有什么意见,只情说起。&rdo;
&ldo;这种寨子根本禁不住炮轰。&rdo;海兰察扬手指了一下蔗寨,&ldo;我估算了一下,每个寨大约驻有两千五百兵力,粗算有两万多人。他们还是弄的天地会红阳教里什么&lso;八卦迷魂阵&rso;那一套。自从有了火炮,那些玩艺一点事也不管的,里头道路曲折只会妨碍他们自己的运动。我军地形不熟,不能夜战,今天下午打,如果维持到天黑,他们或跑或攻于我不利。所以我建议今夜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拂晓,集中全部大炮猛轰这个寨子,派两千人潜伏到城北,这边一开火,那边必定增援,趁着空虚只情放火烧。等他乱了阵脚,还是我打头,带两千人携带鸟枪马铳大刀,只管打杀。我们五千敌人两万,全歼是不成的,要的是击溃战,打得他们没魂儿就算成功。&rdo;
福康安一边听,一边手指无意识地抠弄鞭子上的黄绒,目光幽幽地随着他的手指看,突然熠地一闪,说道:&ldo;老海,你的办法好!到城北的人由吉保指挥!she一封箭书约定时辰,命柴大纪带兵出城,和吉保一路烧杀,越猛越好!&rdo;又笑道,&ldo;看来和你这老军务比,我还嫩着啦!&rdo;海兰察笑道:&ldo;大帅谦逊了不是?老傅相也算古今名将了,我看还比着大帅过逾持重了些。百战百胜将军又这么虚心,老海服了您了!&rdo;他原想福康安必定扬鞭大笑的,但只见福康安一丝苦笑,说道:&ldo;你甭这样说,我有几次都是奴才背着逃出险境的……我的奴才们好使,比纪昀的要强多了。纪昀从新疆回来,跟他的那个叫&lso;四儿&rso;的狗老死了,他要塑跟从戍边的四个奴才石像立在狗墓旁,还是刘墉劝阻了,他家奴才的议事厅匾额,就写的&lso;师犬堂&rso;三个字……&rdo;他点了点头,说道,&ldo;我们还不是皇上放出的狗?&rdo;
海兰察抿了抿嘴唇,说道:&ldo;是。&rdo;
一切依了海兰察的主张。第二天凌晨,贺老六一声令下,三十门用炮车拖来的红衣大炮一齐怒吼,一炮又一炮没头没脸铺天盖地冲着敌军南营只是炸。顷刻间,偌大一座寨子成了烟海火海,里头的人一片嘈杂嚷嚷呼天叫地之后归于岑寂,突然放出红绿蓝三枚起火,又是一阵号角呜里哇啦,便听鼓声响,一彪军马从东寨门烟雾中突袭而出,阵容却远比八卦山的义军齐整,一律短衣短裤红布包头,呜呼大叫着扑出来,足有两千人。这时天已光亮,隐隐日影里看得明白,人人都喝过了符水,红着眼张牙舞爪的十分猛恶狰狞。贺老六袖子一挽,大叫一声:&ldo;先人板板的,不怕死的跟老子冲!&rdo;
&ldo;都给我站住!&rdo;福康安一把拉住了贺老六,咬着细牙喝令,&ldo;放箭!&rdo;
他身后就是五百弓弩手,而且也都是火枪手,听得主将一声令下,俱都张弓挽箭,劈头she了出去,密集得犹如蝗虫阵飞向敌群,当头的义军立刻倒下了十几个。有几个悍勇的臂上胸上都中了箭,大声恶骂着&ldo;干你姥姥的!操你妈&rdo;,一头拔箭挥着大刀又冲上来,有一群迟疑着要退的又折回头大叫着劈杀过来,此时大炮已排不上用场。福康安见战士们跃跃欲试白刃格杀,只是按捺着&ldo;不许出阵,只管放箭&rdo;,海兰察在后队督战,一边警惕地环伺四方,一边命人:&ldo;开箱,往上送箭!把火药包备好!&rdo;他提着矛枪威风凛凛下令:&ldo;哪一队缺了箭,我立刻斩掉送箭的!&rdo;
正在紧急时刻,突然东边南边西边都传来撼大动地的喊杀声,原来其余七个营的敌军援兵已经赶到,所有椰林、糙丛中像是地下冒出来的都是密密麻麻的造反义军,一律都是红缨矛戈,也有十几枝火枪&ldo;砰!啪!&rdo;零零星星响着,裹携着人声呼啸杀近前来,福康安此刻才清醒想到:常青估算敌军总兵力十万,大约还估量不足。眼见几万人马狂叫呼喊着围过来,红漫漫一片人海。福康安&ldo;刷&rdo;地抽出剑,高声喝命:&ldo;停止放箭!火枪手预备,向东寨门,给我狠狠打!&rdo;
&ldo;砰!&rdo;一千枝火枪轰鸣着打向东寨门。
&ldo;砰!&rdo;第一队响过,枪手装药,第二队立刻开火。
&ldo;砰!&rdo;
&ldo;砰!&rdo;
这一着极其奏效。第一排枪响,东寨敌人已经后退,第二排枪响后己经四散溃逃。四排枪响后,东边已经杳无人影,漫漫荡荡的烟雾中留下的尸体堆成堆垛成垛,寨门口的小渠里己满是泛着红沫的血泊,南边西边的敌人见东边突然全军覆没,被这惨烈的战场屠杀似乎惊怔了。冲在前面的迟疑着放慢了步子,喊杀声也变得飘忽犹豫:&ldo;杀……哪……&rdo;与此同时,北边天上起了三枚蓝色起火,接着便见北边南边同时起火。义军队伍立刻前后顾盼,变得惊慌不安。
&ldo;掉转枪口!&rdo;福康安心知王吉保抄敌后路顺手,心中大定,一挥剑咬牙切齿大喝,&ldo;孩子们,打!用火枪打!&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