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伦佐轻轻一动,乔万尼立刻拦住了他:“不能回去!”他紧紧扣着洛伦佐的手,“至少现在不行。我听见,他们说,他们会……攻打宫殿。”
“他们”是谁已不言而喻。洛伦佐一颤,什么话也没有说。帕齐一定意识到了洛伦佐已逃离教堂,毫无疑问,他们的雇佣兵们将彻夜寻找美第奇公爵的踪迹。他们钻进窄巷,在漆黑中贴着墙根穿行,远处不时传来士兵匆匆跑过的声音,每一次都让他们像惊弓之鸟那样躲回角落。接近领主广场时,几个卫兵靠近了他们藏身的墙角。乔万尼吹熄了一旁圣母墙龛里的烛灯,黑暗掩藏了他们的影子。
而正在此时,只听数声破空的轰鸣,数朵朱红色的圆形焰火瞬时烙印在夜空中——正是洛伦佐先前与城外援军曾约定的求援信号。美第奇的卫兵们终于找到机会燃放了它们。这些士兵的注意力立刻被烟花所吸引,大声啐了一口,急忙往烟花升起的方向跑去。乔万尼慢慢地站起身来,在听到另一队士兵接近的声音后又缩了回去;而这一队士兵根本没有拐进巷子,而直接向西北方行进,他们的目标是市政宫。领主广场已成了叛乱者的大本营,人们捣碎了宫门上的美第奇装饰,将绣着红球家纹的旗帜碾在脚下。洛伦佐脸色苍白,没有再往火光耀耀的广场看上一眼。他紧随乔万尼绕到了宫殿背后,一街之隔后,两个帕齐士兵正从乔万尼租住的房子中出来,显然刚刚结束了一番搜查。他们屏息等在墙后,直到士兵们的身影消失不见,才从后门钻了进去。屋内所有能藏人的柜橱都被踢翻在地,士兵们也许随时会回来,但城内到处都是雇佣兵,他们不可能再继续逃窜游荡,也没有更好的避难所。
他们来到阁楼上,乔万尼翻箱倒柜地找出纱布和药膏,抖着手为洛伦佐包扎身上的创口。美第奇公爵什么时候曾受过这样的伤?每一道伤口都触目惊心,左腿上的创口更是深可见骨。乔万尼低下头,眼泪一滴一滴落在他的伤口旁。
洛伦佐却如同完全感受不到疼痛一般。他只盯着窗外。
这里离美第奇宫太近了,发生的一切都如同近在眼前。窗帘被夜风掀起一角,他们看见美第奇宫灯火通明,占领者的火炬挂满宫墙,几队士兵团团围住了宫殿,宫门大开,仆人被打倒在地,拖了出来,口中呜呜哭咽。这座布鲁内莱斯基在五十年前设计的庞大宫殿具有中世纪宫邸典型的防护风格,粗面砌筑的底层甚至类似于防御工事,它本应像堡垒那样难以攻克,如今却在叛乱发生后不到一个小时内大门洞开。他们都意识到了这是为什么。
乔万尼猛地回头抓住洛伦佐的手。
“昨晚我让皮蒂出城去找尼科洛了,他们即刻就会到城里来。我们只需要再坚持一会,一会就好。”他恳求道,“千万不要出去!也许只用等到天亮,援兵就能会赶到……”
“帕齐的人也许已守住城门。他们能顺利入城么?”洛伦佐望着他。
“大部分士兵都在搜寻你,”乔万尼说,“他们的兵力不多,也许他们只是想杀死你。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让这些兵混进城来的……”
“——从南方的海上来,没有经过我们的要塞。圣周前死了一个海关官员。”洛伦佐闭上眼睛,“当然了,农夫一向是士兵们最好的伪装。还有那些酒桶……”他的声音低下去,近似于喃喃,“我太蠢了……”
他望向美第奇宫的方向,乔万尼挡住了他的视线:“别出去!”他恳求道,“只要他们今夜找不到你,一切都能被挽回。让我过去,请你留在这里,别离开……”
对于帕齐而言,成败只在于洛伦佐的存亡。城外的援军只是雇佣兵,如果他们的主雇死在这一夜,曾经的协议将无法继续;而若洛伦佐没能及时死在他们手上,此后的反扑将是致命的。恍惚间,洛伦佐好像点了点头。乔万尼用力搂了搂他的肩。他听见乔万尼锁上门,脚步声逐渐远去。
洛伦佐扶着墙站起来,望向窗口。
“都出来!”
他终于知道那些失踪的教士们去了哪里。在吉罗拉莫的带领下,黑衣修士们正挨家挨户地敲响房门,口中唱颂雅歌:“拆毁,拆毁,直拆到根基!”在家守夜的人们终于意识到了不对,惴惴地走上街道,被引向美第奇宫。“都出来!”到处都有人挥舞着火把,两个士兵拖着一具尸体走到宫门前,“好好看看——美第奇已死!”
火光耀亮,映出那具尸体金色的头发和满是血污的脸庞。洛伦佐浑身都在发抖。
穿着睡袍的人们茫然地站在外围,看清尸体的脸后爆发出一阵惊叫。“是公爵!他死了!”他们小声议论着。士兵队长粗鲁地拽过尸体,将他腰上缀满宝石的腰带抛向人群,接着是尸体的戒指和胸章:“——财富属于人民!拿走你们应得的吧!”
起初没有人动,在士兵们的鼓舞下,很快,有人骂了一声,冲上去捡起了腰带。士兵们大笑起来,用力踢了踢宫门,那人又不管不顾地跑进了宫中。他大概只是在大厅中搜刮了一圈,再出现时怀中已抱着两只巨大的古董瓶。余下的人相互对望,随后一同冲了进去。每个人出来时都抱着满手的财物,口袋满溢珠宝,金器银器满地乱滚。
远远地,洛伦佐注视着那些不时闪现的熟悉脸孔,他们曾在街道两旁向他抛来花束,也曾为他燃放的烟火心醉神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