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只手落在自己的肩膀上——“给你。”一顶黑色的圆帽出现在眼前。送它过来的人,穿着黑色礼服,白色领口下打着大小合适的黑领带,戴着一顶黑色圆帽,就如同他一样,但他没戴帽子,这是他送帽子来的原因。阿尔弗雷德瞟了一眼,拒绝了。但那人坚持要让他戴上:“这是基本礼仪。”“我不需要你来教我礼仪。”他说完,转身就离开,朝着送葬车后的那辆黑色轿车走去。太阳升得更高了,阳光折射在车窗上,开始变得刺眼。阿尔弗雷德没想到那个人竟然跟自己并排坐在一辆车里。这是挑衅,他心里很清楚,他们之间的距离,就连随便抬抬胳膊,都会撞到彼此,所以只要自己想,现在就能扭头掐死他,这一点他不是不知道,但他还是来了,泰然自若地坐在自己身边,这不是挑衅是什么?“莱维说你昨天一天都没怎么吃饭。”“不饿。”“我担心你今天会中途昏倒。”“你该担心现在会不会被我掐死。”他听到了一声恶心的轻笑,“所以你会掐死我吗?”“不会。”阿尔弗雷德答出了正如他所预料的答案。因为今天是王耀的葬礼,他死也不该是在今天。“谢谢。”这是他们两天来第一次说话,如果可以,阿尔弗雷德希望是他此生最后一次。车子终于启动了,朝着太阳缓缓升起的方向驶去。可正巧赶上城区的早高峰,路上有些拥堵,在十字路口等红灯时,他看到有两个女人,一前一后带领一群要上学的孩子过马路,隔着车窗,阿尔弗雷德都能感觉到他们叽叽喳喳的声音有多么吵闹——可是。他突发奇想,坐直身体。如果下一秒只要冲出一辆失控的出租车,他们就再也笑不起来了,面对鲜血淋漓和残肢断臂的场景,他们会大惊失色,号啕大哭,用余生去逼自己去忘记那辆失控的出租车,忘记那个鲜血淋漓的场面,忘记在悲剧降临的前一秒,他们脸上的笑容,有多么开心,叽叽喳喳的声音,有多么吵闹;还有对面那个身形佝偻的老太太,在斑马线上一瘸一拐,艰难地前行,要不了多久,她的骨灰也会被装在前车的棺材里,她的至亲也会坐在后车里,注视着其他幸福的人,心里默默诅咒着他们,因为他们此刻无法与自己共情;又或者她的死,就是她至亲所害,所以此刻正云淡风轻地享受着成功的喜悦。车子启动时微微地摇晃,令阿尔弗雷德脱离了诡异的心境,他这才发现等红灯的短短二十秒,食指的指节已经被自己咬出了两个极深的牙印,但他的疼痛感好像已经和他的□□分离,只觉得食指有些火烧火燎。他重新靠在后座上,头跟着车子微微摇晃,车里有股被太阳烧焦的皮革味,眼睛渐渐半眯,更想睡一觉了。因为王耀是无神论者,所以不用去教堂举行宗教葬礼,甚至也不用请神父来,送葬队径直开向了城市边缘的墓园。当车拐入墓园里,阿尔弗雷德忽然惊醒,但身体依然疲乏,望着眼前似曾相识的一幕,不由心中发笑,他想起前不久参加过的一场葬礼,他和凶手一同出席,就如同今天一样。太阳高悬,阳光普照,其热度迅速上升,威力直逼大地。选定的墓地附近已经站了一群人——不过与他们打扮特殊,每个人皆身穿白布长袍,罩着整个身体,其中一个头顶戴着白布质地的帽子,其他两个人则没有。当看到丧葬车驶来,原本低垂着的头,纷纷抬了起来,阿尔弗雷德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因为他认出其中一个是王耀的母亲,另一个是王耀的妹妹。在他们面前,阿尔弗雷德不敢抬起头,甚至恐惧与她们的视线对上,所以下了车后,他就一直跟在人群的最后面,眼睛盯着脚下滚动的草坪,希望死者家属不会注意到自己。耳边一直传来嗡嗡的声音,是周围的人在小声交谈。阿尔弗雷德搞不懂那个人为什么要邀请这么多不相干的人参加王耀的葬礼,搞得这里乱糟糟的,充满着虚情假意,而他们唯一的好处,就是像一堵人墙一样,把自己挡在后面。那个人现在走到了王耀的家属面前,妹妹扶着摇摇欲坠的母亲,所以只能由那位男士站出来和他交流。由于阿尔弗雷德的耳畔仍然被群蝇的嗡嗡声所充满,所以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从两个人的神态,以及最后的握手来看,双方似乎达成了对悲剧的某种相互体谅和理解。——难道这世上就是比谁更下流吗?身上的黑色衣服,令阿尔弗雷德觉得更热了。明明才4月,前几天甚至还阴云密布,但今天却突然跳出来一个滥施淫威的太阳,严酷无情地施展能量,把脚下的草皮烤得几乎要融化,攀升的热度,叫人无法忍受。他的脸颊上滴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