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推开研究室的门要离开,便见外头徘徊着一个约双十年岁的年轻女子。她穿着科学院统一的工作服,戴着眼镜,发髻梳得一丝不苟,怀里紧紧抱着一张图纸。也许是因着眼镜太过醒目,她的容貌倒是丝毫不引人注意。乍一看去,除去她是女子之外,与这科学院里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差别。
见研究室门开了,年轻女子抬起首,抿了抿唇,仿佛下定了甚么决心。可当她见到门口的朱厚燦时,却是一怔:&ldo;……院长在么?&rdo;在科学院,任何人都称朱厚炜为院长,而非蔚王殿下,她也不例外。
朱厚燦好奇地瞥了瞥她怀里的图纸,将门打开:&ldo;在,进来罢。&rdo;
年轻女子初时还有些紧张,但在瞧见朱厚炜书案上铺开的图纸后,便眼睛一亮:&ldo;院长,我,我想出了改良蒸汽机的法子,画了一张草图,不知是否合宜。若是真的能改良蒸汽机,是不是就能做出能动的蒸汽机车了?&rdo;
她话中带着热切,眼镜后的那双眼眸闪烁着光芒,朱厚炜常年没有多少表情的面容不禁略微柔和了些许。当然,若是不熟悉他的人,恐怕只会觉得他没有任何变化。毕竟,众所周知,蔚王殿下除了对科学研究充满兴趣、对家人稍加温柔之外,对其他任何人事物都有些淡漠。&ldo;将你的草图给我瞧瞧。&rdo;
年轻女子遂将怀中的图纸递给他,朱厚炜扫视一眼,沉吟片刻,便改动起自己绘制的图纸来。年轻女子立在他身边,盯着那张图纸细看,目光愈来愈热烈:&ldo;院长改动了这几处后,原先还有些想不通之处便豁然开朗了!&rdo;
&ldo;你所言的改良之法确实有益,开阔了我的思路,很好。&rdo;朱厚炜难得称赞身边的同仁,&ldo;将这张图纸交给机械组,让他们立即动手制作。不,还是我亲自去罢,免得他们一时无法理解,做不出来。&rdo;
&ldo;我,我也能一起去么?&rdo;年轻女子问。
朱厚炜微微颔首:&ldo;自今日起,你便是我的助手,参赞蒸汽机以及蒸汽机车设计与改良事宜。&rdo;他转身便要去机械组,却见朱厚燦依然立在门口,兴致盎然地道:&ldo;二哥,我也想去看看那甚么蒸汽机,行么?&rdo;
&ldo;不过是个设计不完备的小东西罢了,不值当一看。&rdo;
&ldo;别哄我啦,我听娘提过蒸汽可作大用途,没想到你竟然制出了蒸汽机。回头若是让娘知道了,她定会十分欢喜。正好可借着二哥的东风哄一哄娘呢。&rdo;
朱厚炜点了点头,便带上了朱厚燦一同去机械组。机械组由十来个精通机械制作的熟练工匠与研究者组成,如今正在科学院的某间杂乱小院里忙碌。院子里四处散落着各种各样的铁制疙瘩,中央摆着一辆如四轮马车似的巨大铁车,车头上封着个大锅炉,锅炉上竖着烟囱,看上去很是粗笨。
朱厚燦围着大铁车转了又转,赞叹不已:&ldo;二哥,这玩意儿能动么?&rdo;
&ldo;……不能,它太笨重了。&rdo;朱厚炜道,&ldo;将铁锅炉放在前面,后头便不得不以铁制车身与铁轮来平衡。但若是将铁锅炉放在车内,又会因为太热而觉得难受。所以,我们正在改良锅炉的设计,亦须得改良车的形状。&rdo;
&ldo;若是这么小的车,放下铁锅炉自然不容易。将车做得更大一些,便不必考虑平衡了。&rdo;朱厚燦随口道,眼珠子转了转,&ldo;宝船的船身更大,船的内部也足以放下蒸汽机,二哥何不考虑用蒸汽机来驱动船呢?&rdo;
朱厚炜挑了挑眉:&ldo;你所言倒是不无道理,或可一试。不过,一切都得先改良蒸汽机再说。如今的蒸汽机耗费许多煤,动力却并不大。若是直接将这种蒸汽机用于船,船上恐怕无法装货物,全都必须装成煤。&rdo;
&ldo;那我就等着二哥研制蒸汽机船!&rdo;朱厚燦笑眯眯地道,挥了挥手,&ldo;蒸汽机船现世之日,指不定便是我环游世界之时!二哥,我的未来都靠你啦!&rdo;
&ldo;……&rdo;朱厚炜无言以对。
旁边的年轻女子微微笑了起来:&ldo;院长,景王殿下很支持蒸汽机呢,真好。&rdo;她仿佛想到了甚么,眼底升起了些许郁色,但很快又被众人围起来讨论如何改进蒸汽机吸引了,缓步走上前去认真听了起来。
朱厚炜首次将目光落在她身上,想起了她的经历。他记得,她是个小官之女,曾入女学修习,后来偶然看到了他著的科学启蒙书便开始自学,最后更是毛遂自荐来到了科学院。
可科学院与女学到底不同,里头都是成年男子,没有一个女子,有违男女大防之训。他倒是不在意男女之别,同意让她留下来见习,但她的家人却是百般反对,甚至说她是败坏门风、有辱门庭。她含泪与家人断绝了关系,从此便留在了科学院中。为了照顾她,他曾经让她去南宫女学里当女先生,可她觉得当先生并非自己所愿,仍然坚持回到了科学院。
说实话,这样一位弱女子的执着,令科学院所有人都为之动容。他亦如此,可从未像今日这样明晰地感觉到,她亦有柔弱的时候,而他对她亦有淡淡的怜惜之情。这世间因被困家宅之内而见识浅薄的女子实在是太多了,又有多少女子能勇敢地冲出家门,投身自己喜好的事务中呢?对科学与探索充满兴趣,而又能在偏见中坚持下来的女子,他更是只见过眼前这一位,可见其殊为难得,足以令人感动以至于敬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