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寻在冬夜树下,对着母亲常坐的阳台站了半夜,扪心发誓后半生要与弟弟相依相伴,永不分离,若恶鬼来夺,他便除尽修罗。
小学毕业后,父亲要他出国学习,不是商量也不是通知,是强制。
要被送走前的那个暑假,张明寻不肯走,求父亲别送他走,小深才丁点大,他不放心。
父亲却斥他不成器,满肚子人情私欲,将来如何驰骋商海,仍然毫不留情地把他送到国外念书。
异国他乡的滋味很苦,张明寻刚到的那半年,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家中,想念幼弟,每天都要与梅姨通话,了解弟弟情况方可安心。
张明寻靠着电话安心,也算顺利地度过了几年,每年寒暑假都不嫌麻烦地折腾回趟家,能与弟弟相伴一日是一日。
可升上高中后,父亲觉得亲情牵挂耽误学习,不许他频繁与家中通话,更不许他每逢假期便归来。赶上那几年过海关麻烦,他只好待在国外,用学习把所有惦念盖下。
或许是心绪化作动力,高中那几年,张明寻刻苦的没有私人生活空间,后来还是谈彦看不下去了,总是叫他散心,才找回些许对外的知觉。
他偶尔觉得麻木,可一旦有了对外界的感知,就迫切地想要归家,瞧瞧弟弟如今成长多少,是否比前些年高了,容貌有什么变化,脸上添笑容了吗?
高三考完学那年,张明寻终于可以归家了,飞机上他看着云彩飘过,欢喜铺了满心。时隔三年未见,算算年岁,张深今年十岁了,马上就要升入初中了,早已从豆丁长成了男孩。
他有些惋惜未能目睹张深成长最快的这几年,不过好在终能见面,这个年纪的男孩最是反骨,不知是否会因为成长娇羞,不肯直爽再喊他一声哥哥。
张明寻想了一整个旅途,下了飞机还嫌空手,拽着谈彦去挑礼物。他记得张深喜欢文学和音乐,爱屋及乌的瞧什么都喜欢,头脑一热买了些许,把秦秘书的后备箱都塞满了。
车驶入张家大门,缓缓停在大门口。张明寻压着满心欢喜,没有露出失态,和父亲见过好,谈完话,直到走出书房,才难掩激动,喊了两位家仆帮忙拿礼物。
张明寻下脚急促,足以看出早就乱了心,不过是维持面上淡定。他做好了心理建设,推开久未前来的房间,一声轻唤却未能得到回应。他没放在心上,踱步进屋找人,可绕了一圈也不见踪影。
或许出去玩了,张明寻失落安慰自己,把礼物堆在了房间里。他拐下楼梯时正巧遇见梅姨,顺嘴便问梅姨,小深去哪儿了?
梅姨眼中慌乱一闪而过,牵强一笑说去玩了。
张明寻心思缜密,在弟弟的事儿上更甚,当即就觉得不对,右眼皮也跟着跳了起来。他横眉冷声,咄咄逼人了起来,一两句话就叫梅姨伤了神,背过身抽泣。
这样不寻常的态度,张明寻心里闪过无数个噩耗,脸色苍白地抓着梅姨胳膊追问,最后逼得梅姨没了法子,哭着说小少爷丢了。
那一刻,说是晴天霹雳也不为过,他顿时软了膝盖,从楼梯上跌下。
梅姨吓坏了,赶紧把人扶起来,关切地问东问西。张明寻五感皆失,根本听不见周围声音,失神地反复低喃着不可能。
他的样子实在太吓人了,面白如纸,瞳仁无光,一点生气都没了。
梅姨不忍心,看得心疼坏了,可她拗不过这位大少爷,一五一十地把前因后果都说了。那是她第一次看见自幼端方有礼的大少爷失态崩溃,发疯将张家闹得翻了天。
最后还是老爷忍无可忍,责骂他一顿,罚他跪在祠堂里想想今日所作所为。
夜里的祠堂又冷又暗,可烛火不惧,仍然跳动。
时隔七年,曾经母亲去世的痛,加倍回到了身上。原以为丢失一半心脏已经够痛了,不成想,整颗心都挖出,才是真正的痛,剜心之痛。
张明寻跪了半夜,终究还是抵御不了这样的噩耗,撑着冰凉地面,落了一地热泪。十余年,他从未有像今天这样绝望,原来失去一个器官,是如此灰暗意冷,是恨不能与它同去,还留这俗世做什么。
一根蜡烛被风吹熄,张明寻红目怒睁,猛扯掉膝下蒲团,对着列祖列宗不断磕头,额头红肿,鲜血浸出也不肯停歇。
他反复低喃。
祖宗也好,神明也罢,我求你们,别把我最后半颗心脏再夺走了。
祠堂罚跪后,张明寻从沉默寡言变成了阴晴不定,那张淡漠的脸上总藏着几许阴沉。他开始信奉神佛,慰天人之灵,求己心安稳。
可无论如何祷告,整个暑假都没有受到好消息。
临开学前几天,父亲叫他回学校,有消息会通知。
张明寻破天荒的顶了嘴,说什么也不肯回去上学,发了疯着了魔,说找不到小深一天,他一天都不会离开,学业也好,家业也罢,统统不要了,总归也不是他想要的。
这番话彻底惹怒了父亲,叫他受了最狠的家法,打得皮开肉绽近乎难行,养得渐好后又硬生生把他绑去了国外上学。
那是张明寻最浑浑噩噩的一段日子,像一具只会沉沦的行尸走肉,抽雪茄,醉酒难醒,把自己折腾得不成人样儿。若不是谈家两兄弟在身边照看着,只怕他早就舍弃这一身,彻彻底底堕落。
那两年太难熬了,根本连呼吸都觉得多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