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lso;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rso;承蒙不弃,张大人早与我知之,此番,在下定与蒲先生细细道来寺中往事,请。&rdo;言罢,宁采臣风度翩翩,舒臂引我等步入府中,踏上长廊。
走上几级台阶,我四人见了眼前景象不禁失声惊呼:只见宁采臣宅邸与荒寺中景象极为相似:四方回廊将中央高至没人的蓬蒿海轻巧围拢。而相比寺院不同,海中另辟出了四条小径直通中央一池荷花,只见池中粉白点点,极为淡雅。
见此,王特使登时失声道:&ldo;宁进士果真品位不凡!&rdo;继而慨叹,&ldo;此景,比那北郊寺中更胜百倍。正中这一池荷花,亦当是仿照寺内东北小院所设罢?实在精妙!&rdo;
不料宁采臣登时愕然,忙与王特使拱手道:&ldo;莫非……莫非阁下,去过金华北郊荒寺?否则怎出此言?&rdo;
王特使恍然大悟,笑答:&ldo;正是,正是!我等昨日方才去过寺中查看。&rdo;
话音刚落,宁采臣早关切道:&ldo;实不相瞒,北郊寺中有夜叉出没害人,还请诸位千万小心,切勿随意出入。不知张大人可曾与诸位警示,七年前寺中正有路客惨遭夜叉残杀之事?&rdo;
&ldo;确曾有所耳闻。&rdo;蒲先生道,&ldo;只是在下广集天下奇谈,闻言夜叉避日,唯有在夜间出没,故此才斗胆前往查看。以宁进士昔日身在寺中之经历,不知此事可是属实?&rdo;
宁采臣略一思索,点头答道:&ldo;应属实,否则我早在昼间遭害。但虽如此,在下仍望诸位格外小心,莫因一时大意追悔不及。&rdo;
见我等纷纷点头称谢,宁采臣遂欣慰一笑,继而领我四人行过回廊,走过东厢,直往正房而去。正在廊上行走,只听宁采臣忽与蒲先生问道:&ldo;蒲先生,在下有一事相问。&rdo;
蒲先生道声请,宁采臣便问道:&ldo;想我在翰林时,曾阅过一份早年考卷,上书&lso;君子逐逐于朝,小人逐逐于野,皆为富贵也&rso;,题为《蚤起》,考生似是蒲家姓氏,不知……&rdo;
&ldo;&lso;至于身不富贵,则又汲汲焉伺候于富贵之门,而犹恐其相见之晚。若乃优游宴起,而漠然无所事者,非放达之高人,则深闺之女子耳。&rso;此文正是在下所写。&rdo;蒲先生抱拳答道。
宁采臣闻言又惊又喜,忙牵蒲先生双手道:&ldo;幸会,幸会!彼时我群览昔日科考良文,见一文末,有燕台七子施尚白所题&lso;观书如月,运笔如风&rso;八字,遂迫不及待展卷相阅。待将此文阅罢,我连叹蒲先生必是稀世之才,心甚叹服。如今有幸与当年蒲先生亲得一见,实是有幸!&rdo;
&ldo;幸得宁进士赏识,实乃在下之幸。&rdo;蒲先生彬彬答礼。
&ldo;如今蒲先生高就何处?&rdo;宁采臣问道。
蒲先生苦笑道:&ldo;在下只考得廪生,如今只是一心作著,不再过问功名之事。&rdo;
宁采臣登时眉头一皱,愤愤不平道:&ldo;想蒲先生之逸才,胜过如今中举之腐儒百倍。定是那些庸才因蒲先生行文不合八股之法方才嫌弃,实乃家国之悲!&rdo;
不料蒲先生笑答:&ldo;&lso;塞翁失马,焉知非福?&rso;若考中功名为官,如今我狐鬼居士却怎会有一心著书之机?&rdo;
宁采臣点头称是:&ldo;言之有理!以蒲先生之才,著一部惊世之作并非难事。待千秋百世之后,我宁采臣之名想是早埋没于万千进士、举人之中,而蒲先生却可以名著传人,流芳千古。&rdo;
王特使亦附和道:&ldo;宁进士所言甚是。试想唐宋时那些皇帝、宰相之名号,有几人可尽数将其数出?相比之下,著有《三国志通俗演义》之罗贯中,却是妇孺皆知、千古流传,不知可要羡煞多少达官贵族!&rdo;
蒲先生闻言,忙与王特使、宁采臣拱手道:&ldo;借二位贵人吉言,我蒲松龄定不负所托!&rdo;
宁采臣还礼罢,遂将我三人引入客厅落座,又一拱手,言称去内宅招呼其妻,一同为我等讲述当年事故。
静候片刻,只听宁采臣道声:&ldo;娘子,请。&rdo;只见屏风后转出一位衣着华丽的美人,举目望去,那美人生得肌映流霞,肤如凝脂,可谓花容月貌,国色天姿。我略一惊愕,遂忙将目光避开,免得娘子心生不悦。
正此时,只见那女子翩翩躬身,与我众人道:&ldo;诸位贵客今日来访,寒舍可谓蓬荜生辉。小女在此请安。&rdo;
我四人纷纷起身回礼,见宁采臣亦从屏风后转出,含笑道:&ldo;拙荆聂氏,小倩。特与在下一同来此,为诸位道明北郊寺中诸事,还望诸位不弃。&rdo;言罢,躬身道,&ldo;娘子,请。&rdo;
聂小倩嫣然一笑:&ldo;相公,外人前怎可失了夫妇之序?先请坐。&rdo;
见得此间,我暗自思忖二人果不愧为传言中仙侣:宁采臣与聂小倩百般呵护,毫无一丝其妻本为鬼身的顾忌,而聂小倩亦贤惠有礼,举手投足间更窥不得一丝异样,直令我心中生疑:聂小倩可真是鬼妻么?
正此时,宁、聂夫妇已坐定东道主之位。简单寒暄,宁采臣便拱手道:&ldo;诸位远道而来,既专为拜访荒寺奇谈,我二人便不如开门见山,先与诸位将此事说个分明如何?&rdo;
见我等点头称请,宁采臣言道:&ldo;此事说来话长,七年前,我赴金华赶考时阴差阳错寻见北郊荒寺,遂解下行装少歇。我见寺中清幽僻静,乃是绝佳住处,又想彼时学使案临,各地考生正蜂拥而入,城中住所不只人满喧闹,店家更要伺机涨价勒索;便干脆决意借宿寺中,遂散步以待僧人归来,恳请收留。待到黄昏时分,我见一书生步入寺中,径直往南殿旁小舍开了锁,遂赶忙上前行礼,问他可否借宿于此。
&ldo;那书生与我道此寺早被荒弃,如今无人居住,我可自行方便;更言我若有意居住于此,也可日夜与我讨论学业。我闻言大喜,忙回僧舍内寻了草秸做床,又支起木板做桌,打算长住此处。待我收拾妥当,便寻见书生,与他共赴廊下促膝长谈。那书生自道燕姓,字赤霞,我原以为他亦是赴考考生,但听口音不似浙江本地人。我问燕兄祖籍,听燕兄直爽道,其父是为陕西人士,年少时全家一并搬来浙江居住。其后我二人又谈天说地,直至相视无言,方才双双告辞,各返寝所睡下。
&ldo;因方才搬入寺中就寝,我躺在草席上辗转反侧,一时难以入眠。正逢此时,我听北面隐隐传来窃语,不由心生疑惑,料想何人会在深更半夜,行至荒郊野寺相谈?遂起身行至北墙处,透过石窗向外张望。我借月光,见墙外乃是一小院落,其中一妇人四十有余,立在中央,身旁有一老妪,身披绯红华衣,头戴银亮发梳,鲐背龙钟,两人正相谈于月下。&rdo;
听闻此言,聂小倩面色惨白,忍不住抖了个激灵。宁采臣忙道:&ldo;娘子莫怕,有我宁采臣在此。&rdo;
只见聂小倩怯生道:&ldo;忆起姥姥威逼之情形,妾身至今仍深感恐惧。&rdo;
宁采臣又安慰数言,便与我等拱手道:&ldo;娘子曾身处无边苦海,故有所畏惧,还请诸位见谅。&rdo;待我众人回礼问候罢,宁采臣继续道,&ldo;彼时,我见妇人面露不快,道:&lso;小倩何故久久不至?&rso;老妪不慌不忙,答道:&lso;就要来了。&rso;那妇人却不依不饶:&lso;莫不是有怨言?&rso;只听老妪平静道:&lso;看样子是有些闷闷不乐,但不必在意。&rso;妇人闻言愤愤道:&lso;那小丫头可不好相处。&rso;话音刚落,只见小倩姗姗而至,那老妪见状,笑道:&lso;背地里不说人,我二人正相谈甚欢,小妖精却不声不响来了,幸亏不曾说着你短处哩。&rso;言罢,那老妪将小倩上下打量一番,道:&lso;小娘子端美有如画中仙子,倘若老身是为男子,岂不也被迷得神魂颠倒?&rso;只见小倩躬身道:&lso;若非姥姥相赞,更有何人称许?&rs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