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思冕的性子有些冷淡,平时话很少,莫尽言也不以为意,一如既往地热情待他。俞思冕淡淡道:&ldo;不碍事,多走动一下,恢复得更快些。你在家呢?&rdo;他以为莫尽言已经出去了。
莫尽言扶着他出了门,给他在走廊上放了条板凳:&ldo;嗯,我补渔网呢。俞大哥你坐会儿吗?&rdo;
俞思冕看看那条板凳的位置,正好在阳光和阴凉地相交处,正好可以晒到太阳,便点点头:&ldo;好。&rdo;在凳子上坐了下来。
莫尽言看他坐下了,便又坐回原处去补网。渔网的麻绳编织的,网线尽可能搓得很细,但又不能过细,不然不能承力,鱼挣一下便要破网。麻绳编织的渔网耐久性不好,渔网容易沤坏掉,所以要经常晒渔网,故此世人常说&ldo;三天打渔两天晒网&rdo;,不是没有缘由的。
莫尽言仔细地检查着渔网,用麻绳将破了的口子修补起来。俞思冕看着他的动作,有些意外,他的年纪看起来不大,但是这动作却娴熟无比,明显是做惯了的,这些天他除了莫尽言和聂大夫,还没有见过外人,他本不愿意探究人家的私事过多,但是此刻却想了解多一些:&ldo;小莫,你家里没有其他人?&rdo;
莫尽言本来一直被俞思冕盯着看,心里有些紧张,好几次差点连绳结都没系好,听见他出声问话,慌忙答:&ldo;啊,没了,家里就我一人。&rdo;过了一会又补了一句,&ldo;我从小没娘,前几年爹也去了,家里就我自己了。&rdo;
俞思冕看着眼前的少年,十五六岁的年纪,皮肤黝黑,手足修长,身形单薄,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脸上的五官也正处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蜕变期,眉毛浓黑,眼窝深陷,睫毛浓长,五官轮廓分明,倒不似典型的汉人面目特征,像是混了胡人的血统,长大后肯定是个很出色的汉子。只是他小小的年纪,便父母双亡,不由得生了同情之心。&ldo;对不起,不知道你的双亲都不在了。&rdo;
莫尽言摇摇头,回过头来对着俞思冕露齿一笑:&ldo;没关系,可从来没有人敢欺负我,谁要是欺负我没爹娘,我就打得他满地
找牙。&rdo;说着还皱了皱鼻子,那神态有些倔强,又有些得意。让俞思冕一下子想起了小豹子,有些人,失去依傍之后会变得很怯弱,有些人,失去依傍之后会变得很强大,莫尽言大概是属于后者。
俞思冕有些佩服这个少年的坚韧,如果换个环境,有人能够适当地帮他一把,提携一下,恐怕会有不一样的人生,日后便会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他看了一下少年秀挺笔直的背脊,微微有些出了神,眼睛的余光落在右边的窗户上,不由得被窗台上的一个小物件吸引住了,他扶着板凳站了起来,慢慢走了过去,隔着窗户看了又看:&ldo;小莫,这个是什么?&rdo;
莫尽言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ldo;这个啊,是我用泥巴捏的船模,干了后就成这样了。&rdo;
俞思冕不是不认识那是只小船,而是没有想到,这种船型会在这个农家少年的窗台上出现,那是一艘楼船模型,不盈三寸高的小船上却有三层,最底层是密封式的船身,中间一层是船舱和甲板,顶层是一个带女墙的甲板,一看就是战船的规制。他看得微微张圆了嘴,回过头来惊异地看莫尽言:&ldo;你自己做的?&rdo;
莫尽言有些得意地笑:&ldo;是啊,可威风吧?我还有好多船模呢。&rdo;
俞思冕内心有些激动,但是面上仍不动声色:&ldo;你怎么会做这个的?&rdo;
莫尽言停下织渔网的手:&ldo;我爹教我的。&rdo;
俞思冕抬头打量了一下眼前的房子,三间宽的小屋,两间盖着瓦片,一间盖着茅草,这个家实在算得上清贫,怎么看都不像是造得出战船的人家,但是民间常有卧虎藏龙之地,没准这儿就是的。&ldo;你爹会造这种船?&rdo;
莫尽言摇摇头,又点点头:&ldo;我没见我爹造过,但是他说他造过,我家里还有好多木头做的模型呢。&rdo;
俞思冕这下克制不住激动了,连忙说:&ldo;果真?能否让我瞧瞧?&rdo;
莫尽言将麻绳和织网的竹针放下:&ldo;好啊。俞大哥你也很喜欢这些小船?&rdo;他不禁有些小得意,原来自己还有俞思冕感兴趣的东西。
俞思冕跟着他进了西面的屋子,那屋子一看就是堆放什物的房间,紧挨东墙放着一张雕花镂空牙床,不过上面已经落满了尘灰,看样子很久没人住了。紧挨木床而放的,是一个红漆木立柜,上面的生漆颜色已然陈旧剥落,看得出来很有点历史了。莫尽言拿了一个插在柜耳上的鸡毛掸子扫了一下灰,从窗户照射进来的光束里,尘灰浮动,仿佛是岁月在慢慢流逝一样。
俞思冕知道,他想要看的东西就在这柜子里了,这一刻,这个陈旧的柜子却如同发光的宝箱一样熠熠生辉。莫尽言回过头来对他笑了一下,洁白的牙齿在小麦色的脸上显得非常醒目:&ldo;这些都是我
和我爹做的,还有些是我祖父做的,全都收在这里。&rdo;说着便&ldo;吱呀&rdo;一声拉开了柜门。
俞思冕发现自己的眼睛不够用了,立柜里有两个隔板,将柜子分成了三层,每一层上面都放着好多大大小小的精致船模,用各种木质做成的,船虽然很小,但是每条船的形制和规格全都是齐备的,可以见得,这些绝不是做着玩的,而是大船的缩小版。这些船模上都涂着清漆,显露出木头的纹理来,有的上面还挂着小小的船帆,有的船头甚至还蒙着牛皮,看起来颇为精致。这些船模,有的俞思冕别说见过,就是听都没有听过。他无意识地朝前跨了两步,站在莫尽言身边,身上的不适全然都忘却了,直起了腰,像个见到宝藏的人一样,满脸惊喜和意外地看着那些船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