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片刻,我才忽然想起,忙又问道:&ldo;启姐姐今日来,究竟有什么要紧事要说?&rdo;
启春垂头道:&ldo;也不是大事,只是我过了年就十六岁了,家里就要给我议亲事了。&rdo;我一怔,在陂泽殿相识仿佛还是昨天的事情,原来数年之间,便将各自嫁为人妇了。&ldo;令尊大人可看准了么?不知是谁家公子?&rdo;
启春微微一笑:&ldo;爹爹说,让我自己放开眼光挑。&rdo;
我又惊又喜:&ldo;当真?果然还是姐姐有福气。&rdo;
启春摇头道:&ldo;哪里是我有福,爹爹拗不过我罢了。这就是自幼练过剑术的好处了,爹爹要是不肯,我便离了那个家,再也不回去了!&rdo;
我笑道:&ldo;姐姐习武,便是为了逃婚么?&rdo;说着细细打量她,但见她眉梢唇角隐有娇羞之意,不禁好奇,&ldo;莫不是姐姐已挑准了。&rdo;
启春也不否认:&ldo;有些眉目了。只是人家未必瞧得上我。&rdo;
婚姻于锦素是绕颈的锁链,一边系着无爱之人,一边系着血色皇城,于启春却是通向海阔天空的金钥。前者软弱而执拗,后者坦然而欢喜。同是富贵,锦素仅此一途,启春却是在万千径中从容选定。不选女官如是,自选夫婿亦如是。我笑道:&ldo;能得姐姐青眼,该烧高香才是。不知此人究竟是谁?&rdo;
启春摇头道:&ldo;我虽有心,只怕爹爹不大喜欢。这会儿还是不说,待事情定下了再告诉你。&rdo;
我羡慕道:&ldo;只要有心,便大有希望。&rdo;
启春笑道:&ldo;妹妹身处高位,希望远大于我。妹妹要么不嫁,要嫁就要嫁这天下最英伟的男儿。&rdo;
我一笑。果然心中有情,便处处是情。
与启春谈说片刻,不觉已到亥正。启春正待起身告辞,忽听东南方向连番巨响,如惊雷滚滚,山崩地陷。我忙开了门,奇道:&ldo;腊月里竟然打雷了?&rdo;
但见漆黑天际被火光映得通红,烟尘如巨龙翻滚。又有两声大响袭来,紫菡惊叫一声捂住了双耳,芳馨连忙将她抱在怀中。
启春的面色在绢红宫灯下仍是无限苍白,她倒吸一口凉气,猛地抓住我的手。凃了药的右手经她手心一烫,顿时焦痛起来。我问道:&ldo;那是什么地方?&rdo;
启春道:&ldo;那是火器厂和武库。陛下该回宫了。&rdo;
听闻武库贮藏的炮弹被北燕的jian细点燃,明火层层叠叠扩散开去,引爆了所有的弹药。武库和火器厂被炸出一个方圆十丈的大坑来,四周全变焦土,看守武库的人自是无一生还。最要紧的是,武库中刚铸好的十五门炮也被炸得七零八落,炮弹全部化为乌有。皇后听闻此事,亲自出宫查看。她无暇顾及丧女之痛,临行前将易芳亭交给了我。
启春的父亲启爵新近升任神机营副都督,主管火器打造之事。武库出事,他当夜便被皇后免官。启春也无心在景园陪伴太后,第二天一早便离开景园。我起了个大早去送她,待赶到时,她却骑着马早已去远了。汴河边焦黄的枯糙承受不住马蹄的践踏,灰黄的泥水点点滴滴溅落在洁白的冰面上。启春似有所感,忽然勒马回首。枣色骅骝在日光下泛起淡淡一层紫光,风鬃雾鬣,神骏异常。那马似乎只是原地打了个转,便又撒开四蹄狂奔而去。
送过启春,我去易芳亭关照了一番,便寻了两个擅长溜冰的内监,带我去湖面上查看三位公主的落水之处。回来查问一遍,转眼天色已暗。晚膳还要再去一趟易芳亭。
绿萼和紫菡一人挽一盏琉璃风灯,左右护持着我。虽然还没有到晚膳时分,天色却已墨蓝。走两步,天色便黑几分。远远只见易芳亭灯火通明,一抹颀长的雪白背影站在三位公主的灵床前,显得格外冷寂孤清。心跳得急了些,气也短了。也不知是如何进了易芳亭的门,那人听见我的声音,缓缓转过身。
乍见高旸,如在梦中一般。我双眼一热,流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