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很久以后,苏丑还会清楚地记得当时那惊鸿的一瞥。
那是一张满是污垢的脸。
因为摔倒,上面还沾着一些树叶和碎石。眼泪和汗水混在一起,平添了几分粘稠的湿意。
但即便如此,那双隐在如扇睫毛下的眸子,却澄澈如水,纯净如晶。
仿佛是被天神拥在怀里的至宝,无论周遭多么喧嚣聒噪,都无法侵染它一分一毫。
“咕噜。”
苏丑咽下一口口水。
再开口时,他的声音里就多了一丝喑哑:“姑娘,我、我叫苏丑……是炼药房的学徒。”
少年干净的声音,让余沐儿如梦初醒。良好的家教让她顿悟刚刚的失礼,顿时大窘地退后几步,连哭泣都吓得止住了。
“对、对不起……我我我……”
她想说她不是故意冲撞的,但一看向少年的眼睛,她就说不出话来。
终于,她咬着牙,勉强找回了自己的理智,用撕下来的布条重新包住石块,扎到了自己的双腿之上。
苏丑沉默地看在眼里。
余沐儿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双腿上传来的剧痒,扬着头,一步步地向前蹒跚而去。
她走得慢,却决绝,汗水颗颗滴下,脸色也愈发苍白,唯有那双澄净的眼睛从未停歇过闪动。
苏丑心中骇动,等他意识到的时候,他已如一道影子一般跟在了少女的身后。
夕阳的余晖轻轻地倾泻在他们的身上。
余沐儿走在前,苏丑隐在后,一前一后,终于来到了出发的那地。
聂静苗早已不见踪影,等候在原地的就只有曾巧巧一人。一见到余沐儿来了,曾巧巧圆乎乎的眼睛里闪过痛意,顿时哭道:
“沐儿姑娘,我们被耍了!”
“什、什么?”余沐儿身体像狂风里的秋叶,摇摇欲坠。
曾巧巧愤懑地哭诉着。
原来,聂静苗见王晴柔和余沐儿都走了之后,就自个悄悄地溜了。曾巧巧担心余沐儿,只能守在原地等候。没等多久,就见到王晴柔悠哉悠哉地来了,脸上带着的和煦笑容,却让曾巧巧怎么瞧怎么不祥。
“傻子。”王晴柔一想到余沐儿正在遭受的痛苦,终于抑制不住地笑了出来。
“告诉你的好姐妹一声,本小姐还有很多事要做,就不陪她玩这种蠢游戏了。”王晴柔娇柔地挥挥手,就想离去。
曾巧巧大惊,连忙追上去拦住:“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要比赛绕山的人,难道不是她自己吗!
那她还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王晴柔轻蔑地瞥曾巧巧一眼:“呵,我今日心情好,那就让你们两个死得清楚点——我啊,马上就要动身去淮阳郡了,那淮阳郡可是中原第一大郡,是人杰地灵的良地。你说,既然如此,我还在这里陪你们过家家做什么?”
“你、你……”曾巧巧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怎么,哑了?”王晴柔掩嘴娇笑。在转身离去前,她轻轻地撂下最后一句,“还有,告诉余沐儿,好好注意点自己的腿,留下疤就不好了。”
她可是放了许多的药量呢。
说罢,她发出银铃般的清脆笑声,便消失在后山的葱郁之中。
听到这里,余沐儿已经全数懂了。王晴柔从来都没有真心想跟她比试的念头,她不仅骗了自己,耍了自己,还在拿给她的石袋上做了手脚!
双腿的剧痒、身体的乏累,还有内心涌上的浓烈悲意和恼意,让她一直紧绷着的弦,终于“嗡”地断了!
她跪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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