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这时,一群小姐鱼贯而入。吴上还没明白怎么回事,那些小姐已经环绕在她身边。其中一个问:“请问小姐,您口味上有什么忌讳吗?”吴上使劲摇头。那些人就在她面前一阵忙碌,放上不锈钢刀叉,然后说:“请!”
这是什么玩意儿?颜色十分鲜艳,喷香扑鼻。吴上不知道如何下手,扭头看旁边,服务小姐依此给曾媛老师、童老板等人端上。
曾媛老师勾了一点舔舔说:“这道法国菜做得不错,鹅肝做得像鲍鱼。”吴上急不可耐地尝一口,她抿嘴笑了。
接下来的菜更让吴上瞠目结舌。什么刀鱼,说是几百块钱一斤;阳澄湖螃蟹,上百元一只……而童老板还说,这根本不算什么,要讲吃还得去常州。
听见伍高举打饱嗝,吴上再次感到心酸。
这是在吃什么呀,就是在吞钱。蜗居在幽深古巷的父母,可能永远不会知道人家在吃什么。不仅不吃肥肉,连瘦肉也不吃啦!鸡也不吃啦,只吃鸡冠;鸭也不吃啦,只吃鸭舌;鹅也不吃啦,只吃鹅肝;鱼也不吃啦,只吃那长江三鲜、太湖三白……
父母还在为买到一块便宜猪肉心花怒放,还在每天去等候罢市的菜叶!
这世界早已不是原来的世界,这苏州也早已不是原来的苏州。变啦,变啦,早就变啦!难怪一再讲苏州早已进入小康社会,还以为是夸大其词的宣传呢。岂止小康,那美国人请客就一定能超过这种水平?
伍高举又一声饱嗝,他吃得太多,吃得丢人现眼。
坐在伍高举旁边的单善掩饰不住一脸嫌恶,她侧身面向大哥,几乎背对伍高举,她恨不得一肘把伍高举顶下台去。
不知伍高举是不会看脸色,还是习惯了冷脸冷眼,他一声不响只管吃,吃得满嘴油亮,吃得喜气洋洋。
从上桌到现在几乎没人搭理他,表面看他不在乎,实际上他是无可奈何。他太微不足道了,尽管他是跟随曾媛老师来的,照样没人高看他一眼。
吴上脸上滚烫,为她的同学脸红。“这‘乡窝囜’!你就不好长点志气,你就不好换身干净衣服,你就不好掩盖住馋痨相,你就不好主动敬杯酒,你就不好主动讨好这些有钱人?‘乡窝囜’,你让我也赔上丢脸!”
曾媛老师也看出来,伍高举的朴实无华与这种场合格格不入。她叹息一声,把自己的一只螃蟹,通过餐桌转盘旋转到伍高举面前。
童老板讨好地说:“曾教授对学生,像母亲对孩子。”
曾媛老师有些难为情地说:“不懂规矩,让童老板见笑。都是因为少了实习,没机会深入社会。我念大学那会儿,光对口实习就至少半年,还不算参加的社会活动。现在的孩子,虽然也安排了实习,但那只是胡乱混个实习证明。”
第四章闲话苏州(8)
“工作了边干边学,也是一样。”
“哪有你边干边学的机会哟!像伍高举,说好试用三个月,这还不到一个月,领导看他一笔业务也没做成,就没耐心了。限令他一个月期满至少做成一笔业务,否则就中止试用。离一个月还有几天,哪来现成业务等他去做,不然我来操这份心干吗,只好逼我老头子。老头子说正好小孔手头有笔业务,唉呀,偏偏又跟吴上撞车!”
吴上不禁问:“你们那么大的公司,也做贷款保证保险?”
伍高举抹把油腻腻的嘴巴,以为吴上可能把这笔业务让给他,满脸满眼都是惊喜,使劲点头说:“做的做的。来以前还专门问了经理,一定好做的。”
“那抵押登记你们怎么弄?”
“工程车辆没法办抵押登记,只要对方一个抵押承诺,只要表面上手续齐全就好了。我们是形式永远比内容重要……”
曾媛老师立即意识到,不该在客户面前讲这些。什么叫形式永远比内容重要,容易给人误会他们不负责任,以为他们的工作是“马屎皮面光,里头一包糟”。即使确实存在这种现象,也不该在客户面前暴露。两个孩子太嫩,“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可不畏乎?”他们还不懂这些。
曾媛老师赶紧打断话,她侧身面对吴上,温和地说:“吴上听话,把这笔业务让给他吧。不然他就要给人家辞了,你还不至于这么迫切,下来还好找机会。”
孔令方急忙抢过话,断然拒绝:“这个请曾老师原谅。一定不行了,合同都签完了,不能再改了。”
这时候的吴上心头翻江倒海。应该说她很高兴,伍高举他们大公司也是只要一纸抵押承诺,吴上心花怒放。
这么说那些担心都是多余?这么说都是在这样操作?可别再去节外生枝了,“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应该立即摊出合同、保单,把生米煮成熟饭。万一再冒出个行长太太横插一手,那就不会像曾媛老师好说好商量啦。
她还为孔令方敢于断然拒绝喜出望外。孔令方应该知道这是在拒绝科长太太,他照样拒绝,表明在他心头吴上比科长太太更加重要。吴上像是得到承诺,得到抚慰,她满怀感激。
然而随即又是一阵揪心的难过。
这笔业务可能改变伍高举的命运,甚至可能拯救这个饱受苦难的“乡窝囜”。
这“乡窝囜”可是她同班同学,那时还很亲密。
同学间的感情很微妙,有的同学永远不想见到,有的同学将永远思念,伍高举就是吴上很惦记的同学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