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工道:“马上七点了。”
贺华庭说:“我晚上可以一个人在家,你先回去吧。”
护工跟他推辞了一会儿,贺华庭的态度很坚决,他只好跟林喻通了个消息,然后收拾东西离开了。
贺华庭想了想,还是给赵毅打了一个电话,是他隐瞒事实在先,不管能不能好聚好散,总要给他道个歉。
通话忙音响了很久,没有人接。
警察的手机很少是无人接听的状态,打不通只能说明是不想接了,贺华庭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将手机放在一边,伸手试了试床的宽窄,应该是张单人床,稍微挪动一下可能就会掉下去。
过了没多久,电话居然又打了回来,贺华庭听到手机铃声响起,脸上浮起一丝惊喜的色彩,小心翼翼地按下接听键,而赵毅的语气冷淡又疏离:“有什么事吗?”
贺华庭顿了顿,轻声说:“抱歉,我……”
“没什么好道歉的,是我自己心理上的问题,跟你没有关系,法律也有规定戴罪立功的人可以从轻处罚,你也不是十恶不赦的人,”赵毅道:“林科应该把你接走了吧,他比我会照顾人,也比我细心,你在他那边好好休养吧。”
贺华庭的喉结微微抽动了一下,没有说出话来。
赵毅直接挂断了电话。
贺华庭将手机在手心里握了许久,才慢慢地放到床上,眼睫微微陷进眼眶里。
……离开这里吧,去哪都好,或许从一开始他就不该答应让警察来照顾他,找一个残疾人照料中心住着,总好过每天都打扰别人的正常生活,平添许多麻烦。
贺华庭深吸一口气,用力撑着床板坐到了床边,拉过手边的轮椅,缓慢而笨拙地把自己的身体挪了上去。
他靠着墙边走,一点一点用手试探着道路,花费了很长时间才磕磕绊绊地摸索到了大门口,然后他打开门,推着轮椅走了出去。
前面是一条平坦的小路,远处传来车辆鸣笛的声音,应该是靠近大道了,贺华庭不知道这是哪里,侧耳仔细听着动静,凭感觉向前走、转弯。
这时候差不多九点了,贺华庭也不知道他走到了哪里,他的眼前是不能用距离丈量的无尽黑暗,漫长的让人绝望。
当时有机会活下来的时候,贺华庭从来没有生过悲观的念头,他的心灵枷锁解脱了,以为终于可以像正常人那样生活了──可后来才明白世事岂能尽如人意,他这样自欺欺人地活着,走到哪里都是别人的拖累,还不如当时痛快地死了。
贺华庭想:“就算现在死去,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仿佛要应了他这不详的念头似的,天空毫无征兆“呼隆”一声电闪雷鸣,一场急促的雷阵雨说来就来,硕大的雨点劈头盖脸地落了下来,打在贺华庭薄弱的身体上。
没一会儿,耳边传来“滋啦啦”地一声响,轮椅电动装置被雨水淋坏了,跑不动了,贺华庭单手推不动沉重的车轮,他突兀地卡在原地,哪里都去不了。
暴雨一直在下,贺华庭就这么在雨中静静地坐着,也并不呼救,冰冷的雨水打湿了他的刘海,水珠一滴一滴从脸颊落下。
眼前的世界一片漆黑。
贺华庭微微仰起脸,没用几秒钟整张脸都湿润了,现在是深秋的季节,夜晚温度已经非常寒冷,贺华庭的膝盖有伤,被冷水一激,刺骨似的疼,整个下半身都在发抖。
假如说有什么被世界遗忘的人,那大概就是他现在的模样吧。
可命运从来不肯轻易抛弃什么,一阵脚步声从贺华庭的身后响起,在他的头顶上,一把军用雨伞“刷拉”一声打开,密集的雨幕停了下来。
贺华庭搭在轮椅上的手指轻轻一动。
林喻找了他很久,这时候浑身都湿透了,他将挡风外套披到贺华庭的肩头上,低声道:“下雨了,跟我回去吧。”
贺华庭抽了一口气,缓缓地说:“……我是个犯,你不怕以后养出一条恩将仇报的毒蛇吗?”
“嗯。”林喻说:“你曾经怎样都没关系,现在是一个善良的人就好了,毕竟我照顾的是现在的你、经过法律认定无罪的你、替我好朋友受过一劫的你,而不是所谓的‘犯’。”
贺华庭:“……”
林喻单手撑伞,另一只手推着轮椅带他回家,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直接把轮椅扔在了门外,然后将贺华庭抱了进去,湿透的衣服脱下来,用一块干燥的大毛巾裹住他苍白瘦弱的身体。
他没有责怪贺华庭半夜三更跑出去,也没有告诉他自己在大雨里找了他多久,只是放了到浴室里一桶热水,把浑身冰凉僵冷的贺华庭放到了里面。
从四肢健全的正常人变成残疾人,性格和心理多少会变得有些怪异,林喻可以理解他的举动,不想在这个时候说教,他用淋浴喷头冲下贺华庭头发间的雨水,热水流过贺华庭的额头,给他的四肢百骸都送去了一丝暖意。
“我问过医生,你腿上的伤不能淋雨,否则骨头就会很疼,你先去一下寒气,等等我给你擦一点药。”
贺华庭好像哑了,从回来之后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林喻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等林喻给贺华庭的膝盖擦过红花油,缓解过那一阵要命的痛感,已经是12点往后了,贺华庭的精神一直不太好,躺在床上昏昏欲睡,林喻给他拿出一条厚棉被盖着,自己去客厅沙发上窝了一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