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迟的暮日从远处的山上一点一点地滑下,徐徐的东风徐徐地吹皱了凉亭外平静可鉴的湖面,飘落的梅花静静地浮在水面上,在笙歌之中款款浮动。
此刻的郑王妃默默地坐在酒桌前,未施脂粉的容颜在落日的余辉中显得分外憔悴,她只绾了一个简单的发髻,一身蓝色的常服上绣着一对洁白的鸳鸯。
相思之苦重光亦感同身受,他举起了酒杯,将杯中之物倒入口中,他希望这酒能够麻痹他的神经,麻痹他内心的哀恸,可是‐‐他做不到。
在这歌舞升平的笙歌醉梦中,他又赋下了一首词。
阮郎归
东风吹水日衔山,春来长是闲。落花狼藉酒阑珊,笙歌醉梦间。
珮声悄,晚妆残,凭谁整翠鬟。留连光景惜朱颜,黄昏独倚阑。
宴散,重光独自一人坐在从善还是皇子时居住的宫殿外的石阶上,飘飞的梅花如点点飞雪般飘落在青青的浅草上,月下的清辉轻柔地笼罩着他的醉颜。
夜风拂过,重光定定地望着不远处的一株老梧桐,粗厚的枝干上刚刚抽出几点新芽。远远望去,他似乎再也找不见那道从善小时候在树上刻下的痕迹了。
那是从善五岁时的光景,那个时候小小的他拿着一把小小的刀在树上划下了一道小小的线,然后蹦跳着说:&ldo;我现在这么高,明年会长多高呢?&rdo;
然而第二年&iddot;&iddot;&iddot;&iddot;&iddot;&iddot;那稚嫩中带着委屈的声音似乎还在重光的耳畔回荡。
&ldo;六哥,我怎么愈长愈矮了?&rdo;
重光苦笑了一声,一滴泪地落在了洒满月光的石阶上。
他又想起了从善弱冠时,他解下身上的玉佩戴在从善身上时,从善那惊慌失措的样子。
&ldo;皇兄,使不得!&rdo;
他只紧紧地抱住了他的兄弟,含着泪说了一句:&ldo;子师,我们是一家人。&rdo;
一家人&iddot;&iddot;&iddot;&iddot;&iddot;&iddot;
这个小他一岁出生的弟弟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除母亲以外,第一个能够与之亲近的人。在这人情冷漠的深宫之中,重光一直以同龄的视角陪伴着他一点一点地长大,从襁褓中的婴孩一直长成弱冠的青年,习惯了扮演他兄弟的角色。
不知不觉中,这微妙的情感与关系在他心中已经形成了一股深深的羁绊。
此刻,这羁绊变成的痛化为苦涩的泪从他眼中流出,无人诉说的哀恸只能化作一首哀凉的曲调。
清平乐
别来春半,触目愁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第27章十二
是夜,春日里微寒的风无声无息地穿过了飘飞的白絮,浮过了深夜里不合时宜的婉转莺啼,缓滞地爬进了重光那宽大且沉重、绣着祥龙图案的黄色衣袍里,像一把没有厚度的刀,直接切入了他骨骼中的间隙,自由地游走于他的经络之间。
此刻,重光正坐在瑶光殿院落中的石桌旁,淡白色的月光从梧桐树的枝叶间洒落于地,仿佛是母乳倾泻在地上,他抱着娥皇留下来的烧槽琵琶,一边轻轻地拨动着琴弦,一边吟唱着不久前写下的诗句。
&ldo;层城无复见娇姿,佳节缠哀不自持。空有当年旧烟月,芙蓉城上哭蛾眉。&rdo;哀凉的曲调混杂着呜咽的歌声在空气中汇聚成了一汪平静湖水,被风吹出了泠泠的声响。重光闭合着双目,丝毫感觉不到脸上划过的泪水和吹动衣袂的风给他带来的凉冷。
一曲终了,他的双目久未睁开,只是静静地听着梧桐叶在风里发出的声音。他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了昨日酒宴上,郑王妃那憔悴感伤的容颜,那种相思之痛、相思之苦,重光最有感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