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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第1页）

字字银钩铁画，字字诀别，信上交代要杨过对文娘四口多加看顾，杨过捧着信纸手不自主地颤抖。小龙女虚弱道：&ldo;对不起，过儿。这信我二月份的时候就收到了，送信的人说郭、郭大姑娘交代，等襄阳城破后把这份信寄给杨大侠，我没敢给你看，我怕你看了之后就会去找她。过儿，你怪我吗？&rdo;

杨过此时心中空旷旷一片，再提不起思绪，自己不是他们棋盘上的棋子，却被当做收拾残局的人。幸或不幸？怨她么？怨不起来。信寄出的那一刻，他和他们就永不相见了。他将信纸紧贴胸口道：&ldo;我不怪你。&rdo;

龙女听他话中确无怨愤之意，长叹一声：&ldo;过儿，是我不好，要没有我你早和郭大姑娘在一起了，那这些年你也不会这么不开心。是我误了你。&rdo;

杨过听她说话又想起从前她对自己的养育照拂授业之恩，当下心中酸热难当，更加滚下泪来，拉着她的手道：&ldo;龙儿，我不怪你，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rdo;

这一步步都是他自己走出来的，就好像那时节爬华山，他一步步专往险境峭壁里走，又有谁能拉得住他？

小龙女对他笑道：&ldo;过儿，你再抱抱我。&rdo;杨过看她眼睛陡然明亮起来，知她不好，赶忙把她抱在怀中，给她输入内力，焦急道：&ldo;龙儿，你怎么了？&rdo;

小龙女拂开他的手，呼吸越来越急促，道：&ldo;过儿，叫我姑姑。&rdo;

杨过疑惑道：&ldo;怎得不让我喊你龙儿了？&rdo;

她紧紧抓住了自己胸前的衣襟，道：&ldo;叫我姑姑！&rdo;

杨过虽然疑惑但终究不忍拂她的意，唤道：&ldo;姑姑。&rdo;这一声姑姑里却大有深情。

小龙女眼神已失了焦距，微笑道：&ldo;我不是你妻子，是你姑姑，知道了吗？&rdo;

杨过大奇：怎么她又忽然不愿做我妻子了？又想到姑姑这是知道我对芙妹的心意了，芙妹既死，我也的确不能再把姑姑当做妻子，于是一如当年般乖巧道：&ldo;姑姑，过儿知道了。&rdo;

小龙女欣慰地笑起来，苍老的面容中露出天真的神色，她目光望向虚无缥缈的远方，本已五感尽失，这时却闻到了玫瑰花的香气，她又想起了那春风沉醉的夜晚，有人愿意暖她，有人愿意为她削指发誓，有人愿意为她死，也曾有过一个人最赤诚、最虔敬、最怜惜的对待我啊，她想着。

她努力向那丛玫瑰伸出手去‐‐我这一生也只得那一点艳色。

杨过呆呆捧着姑姑渐渐冷去的尸体，怔怔地却落已不下泪来，只觉天地间所有人都抛弃了他，不知此刻是真是幻，他这一生因着那一点骄傲的心思耽搁了许多人，二妹三妹小妹子的青春韶华，公孙姑娘的命，姑姑的一生。

这一生是他对她不住，他敬她如师如母如长姐，却不能想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一样最狂热最温柔最无道理地爱她，她一生都在等自己，自己却从给她最想要的！

他只觉天地失色，恨不得立时死去，又忆起芙妹的嘱托，怀里的信烙铁般滚烫，他受人托付定当水里来火里去，只得强打起生意把他姑姑抱进放着石棺的石室，那石棺原已被损毁，他二人回来后又请匠人重新打了两具。

他将龙女放入石棺之中，痴痴地凝望她含笑慈祥的面容，想到那一日他真不该叛师反教，若是如此也不至于惹下这许多孽缘。他望了半晌，慢慢合上了石棺。

他转回到卧室，看着小龙女留下的东西发呆，突然看到在一片缟素里有一抹绿意，像是冬季荒原里的一根青枝。

他慢慢拿起那披风，拥入怀里，心想我夷平了芙妹的墓，好叫没人记得她，可我自己又如何凭吊她呢？他只觉心中凄怆，滚下热泪，转身向外走去。他在古墓离不远满是鲜花芳草处挖了个大坑，又下山备了棺椁，把芙妹的披风和他的那一件放入棺椁内，犹豫几回才狠下心来埋葬。

他心想他不能给你留下碑铭我却能！你念着他，我却偏要你承我的情、念我的好、受我的香火供奉！他又下山负了块石碑上来，决意给她立碑，刻碑时却在称呼上犯了难，他是她的谁呢？

他忆起那年在大胜关郭伯伯许婚，虽未能作数，但后来姑姑又赠了芙妹淑女剑全作下聘，她也未曾拒收，那他们有父母之命也算得上未婚夫妻了吧？他运起内功以九阴白骨爪的功法在石碑上写字&ldo;先结发妻子郭芙之墓，杨过立&rdo;。＊

石碑坚硬，磨得他十指鲜血淋漓，他神情却深情而专注，像在描绘一个温存的美梦。他一边写一边微笑，那年在荒原上他对大武小武说的话一遍一遍在他脑海中回荡：&ldo;芙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日后我和她百年好合，白头偕老，相敬如宾，子孙绵绵……&rdo;

他想起来就觉得酸涩悲欣，他那时到底是在说谎，还是在说梦？

他立好了碑，伸手抚上墓碑，留下一个凹陷的血手印，心想，我原是将她看做我的结发妻子的，可惜。

人间好梦太匆匆，听尽三更细雨五更风。

我如果完成你的遗愿，把同风他们教育成最厉害最堂堂正正的人，你可能看得起我？

他对着墓碑拜了三拜，仿若那一日，皇天在上厚土在下万人阵前他们相对叩首，记忆里那一刻万军静默、天地喑哑。

他拜别师傅，负木剑下山往归云庄去。

☆、杨过番外&iddot;匪我思存（五。终南山下）

杨过在归云庄并没有找到陆文娘母子。襄阳已陷，兵祸将来，陆冠英一家也舍了归云庄南迁，据留守的仆人交代，陆冠英道若有人来打听文娘母子就告诉其陆文娘和孩子一起回桃花岛了。

杨过一路急行在钱塘一带找到了陆文娘母子，几个孩子比之前见时都清瘦得多了。

几人见面都想起除夕夜那难得的团聚，皆有恍若隔世似真似梦之感，或许那一刻的欢乐就是为了衬出这时的凄凉吧？

陆文娘一身重孝带着黑纱兜帽与杨过见礼，郭波静郭同风阿念也有模有样地行礼，杨过见郭同风不似之前跳脱，竟是沉静下来，又是欣慰又是心痛。

杨过原本对陆文娘并没有印象，但看她言辞殊无怨愤自怜之意，意态铮铮然，不由大为钦佩，心想郭家果真都是国士风范。

杨过想起郭芙的嘱托，艰难开口道：&ldo;芙妹在……城破时给我寄了一封信，让我对你们母子加以照拂，她、故人相托，万不能辞，弟妹也不必推脱……&rdo;

陆文娘咀嚼着他这一番话里的措辞，对他待大姑的称呼略有些疑惑，家里人都说他们是冰释前嫌的对头，可听起来却并非如此？

陆文娘谢过杨过，又问道：&ldo;大伯这次自己前来？杨大嫂呢？&rdo;

杨过目光哀沉下来，缓缓道：&ldo;这世上已无杨大嫂了。&rdo;

陆文娘不是揭人伤疤的人，浅浅的疑问在她脑海里溜了一圈便被搁下，转移话题道：&ldo;大姑走前处处打点好，万事皆备，也没什么需要照拂的，只是我没有武艺，希望大伯能传授几个孩子武功，让他们成为他们姑姑爹爹爷爷奶奶一样顶天立地的大英雄，锄奸惩恶，继承郭家一家遗志，祛除鞑虏，光复汉人河山！&rdo;又从行囊中拿出厚厚一本书道：&ldo;那日外公曾路过归云庄来看望我们母子，欢喜波静同风稍有悟性，将平生所学整理成书传给他们，我不懂武学，无法指点他们，现在奉于大伯，希望大伯能帮忙指教孩子们，不使桃花岛功夫失传。&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