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长度并不能限制生命的宽度是么?的确如此。”秦月楼点头说道。
道无高低,那道理之感悟也并无高低上下之分。
正所谓道理可以说的头头是道,可真正能够切身体会的却很少。
“如今大限将至,我可不能连累了这棵桃树啊。”老道士说着笑了笑,“所以我早早地就解除了和它同命相连的术法,若非我在梦之中度过了那么长时间,估计也不会只能在现界活十八年吧。”
“梦中活,和现界活,又有何分别呢?真也假也,梦也幻也,总归也都是自己所亲历,人生不就是如此么?
无所谓好与不好,人生如一场虚空大梦,韶华白首,不过转瞬。惟有天道恒在,往复循环,不曾更改。”秦月楼说道。
“对极了,只是如今将走,却也有些割舍不下的孩子们啊,我也可以对那尉迟敬大人施展下法术,可总归是那位大人种下了这棵桃树,我才得以同命相连,若是我对那位大人施展了法术,不论砍或不砍,都违背了那位大人的本心,也违背了我之道心啊。”
“同为求道之人,你也并未作出什么恶事,因此我会帮你护住这棵桃树的。”秦月楼说道。
“那便多谢小友了。”老道士谢过秦月楼,便也再度消失了。
那老道士并非是本相,甚至并非是本体,那只是一个梦体罢了,一个模糊了现实与梦境的“本体”之梦,既是自己,却也又非是自己,是己非己,模糊不清。
“到底是庄生梦蝶,还是蝶梦庄生呢?”看穿了老道士本质的秦月楼再度自问着,他也不钻牛角尖,只是自嘲般笑了笑,自己答了一个不算答案的答案,
“倒也不必搞得那么清楚。”
而后,秦月楼便离开了。
···
随着秦月楼的讲述,时间也回到了现在,他说了半天,还是没有说到重点之上。
可却没被催促,秦月楼只是继续自顾自的说着。
“十八年前,尉迟大人您栽种下了这棵桃树,而您夫人也是在您栽下了桃树的当天出殡,且当时也有人诵了道经以做超度,
那时那位老道长便是听了这道经继而生出了灵智,而后于梦中得到了一卷道经传法,稍待片刻,或许便能瞧见那位老道长的真身了。”
秦月楼说着。
而后,桃树上生出了一阵蝉鸣之声,可听着却并不那么让人觉得聒噪厌烦,反而满是满足。
“···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秦月楼也适时的念诵起了《大梦逍遥游》中的经文。
蝉鸣绵延持续,似乎也在诵唱着经文一般,最终渐渐平息,直至完全结束后。
一只蝉从树身上跌落,秦月楼伸出了手,稳稳的接住了蝉尸。
蝉身以青赤色为主,周身覆盖有黄绿斑点,不过却缺少了左半边的一根腹足,轻薄透明的蝉翼上也满是缺口空洞的破损。
“道友,走好。”秦月楼郑重说道,便也继续念诵着经文,在桃树下寻找了一块地方,挖出了一个小坑,接着将蝉尸放入了坑中,而后将土填上。
“先生,这只蝉是···”
“是寒蝉,但它活过了十八载寒冬凄秋,不过却在蝉梦之中度过了更长的有意义的求道的一生。”秦月楼说着,
“你所见得那些孩童,男孩诵经,女孩不语,便是因为只有雄蝉才会鸣叫而雌蝉不会鸣叫,你在树下短暂的进入了老道长的梦境之中,所去往的洞府,便是桃树的地下,你所见的天光便是这些孔洞。”秦月楼指着桃树下的孔洞说道,
“幼蝉前足宽大而有力,会从地面下挖洞,虽然十八年间有着数量众多的幼蝉会通过数根汲取树汁,可这位蝉道长却以自身反哺桃树,否则也难以养活这些幼蝉,更无法让这棵桃树能茁壮成长,且不说蝉道长因你栽树之恩护佑你家了。
而蝉道长死后也将修为过渡给了这株桃树,要不了多长时间,这棵树也会得以开启灵智,算得上是蝉道长生命的另一种延续吧。
本来生如秋水盈月,死则如寒蝉蜕林。”
秋水盈月不过一夜,因为等到翌日,那水中倒映的空中月影便会消散,
可寒蝉将自身存在的证明转嫁到了桃树之上,便也等同于蜕去旧壳,化作桃木。
秋水盈月,寒蝉蜕林,都是短暂的,可却又能变成永续的。
“所以,这棵树,不光是你对于亡妻思恋的承载,也是护佑你家十八年的蝉道长存在的延续,同时也是代替了您夫人对于女儿成长的见证,更是···”
更是那女子默默等待着的身处之地。
——
十八年前。
尉迟敬抱着襁褓之中的尉迟茴,望着亡妻的面容,直至棺盖合上,那张熟悉的面容再也无法忘却,每个地方都留存他们曾经相遇相见相爱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