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商案一揭,与妃嫔们有亲属关系的朝中官员,与倚靠裙带关系起势的京中皇商,抄家的抄家、查产的查产,多年来仗势欺人的陈冤旧案,也一一被好事者或是苦主翻了出来。奉旨清查众案的大理寺,几乎动用了所有能派用上的人手,手持一道圣旨,不管在九王爷或是那些人他们背后的靠山,究竟是两宫娘娘还是高高在上的太后,不讲情面地将人一个个都逮来往牢里关着待审。一时之间,云京中风声鹤唳,人人自危。然而身为始作俑者的沐策,却无辜地摊着两掌对苏默说,他也不过是稍微动了动脑袋,和出个嘴皮子说说而已,事情都不是他做的。他还用得着亲自去做吗?上兵伐谋,光出一张嘴,他就已让举朝上下鸡飞狗跳,更让后宫都乱成一锅粥了,今儿个不是东宫娘娘欲悬梁自清,就是明儿个西宫娘娘为父绝食,父家财大势大的妃子们个个闹投井、跪宫门,十八般惹怜招数都出齐全了,太后还将自个儿锁在岁延宫里,拒见严办皇室宗亲和亲皇弟的自家儿子……据梅相说,这阵子下来,国事家事两头烧的皇帝,上朝时,脚步虚浮蹒跚,面色蜡黄得令人心惊,看上去好像苍老了好几岁。半个月后,痛殴九王爷的威武将军莫倚东,遭皇帝降旨免职,释出天牢后即被逐出京城。主动举发众案的梅相,自认有愧于皇室宗庙,遂向皇帝辞官。皇帝看在太后对梅相仍是气恨未消的份上,即使再怎么心有不舍,为求母子能够冰释和解,也只能咬牙盖下御印,同意他告老还乡。对于这个曾欲置沐策于死地的皇帝,说实话,身为局外人的苏默心情很复杂。他砍沐策的父兄又想要沐策的命,沐策就断他股肱,带走他的贤臣猛将不再为他效命,再把他的前院后院都弄得坑坑巴巴一团糟,然后拍拍屁股一走了之……真是,这皇帝,他干嘛去得罪沐策呢?这不是没事找事吗?天底下没有最记仇的人,只有更记仇的人,都当到皇帝这份上了,连这简单的道理都不知道?活该他被沐策整得灰头土脸的。在这事事后,苏二娘又来苏府哭了一回,说皇商一案,使得皇帝下旨大限皇商商权,明令今后严格限制皇商的发展。她声泪俱下地哭诉,会有今日,起因全是苏默成亲一事,这眼下,九王爷府那边的亲事已是结不成了不说,她苏家还成了京中众矢之的,他们还把这克星留在京中干嘛?于是一如数年前被遣送回沛城,在苏老爷的令下,苏默带着花家夫妇坐上了远离云京的马车,再次被赶出京中下放回乡。疾行的马车迎着劲韧的风雪,将琐碎的往事抛甩在后头的滚滚雪土与烟尘里,没有丝毫回头的意思。在风雪愈下愈大,使得前路难行之时,载着他们一家子的马车在一座大宅处停了下来。据沐策说,这是他家没有登记在册的避暑别业,项南早在几年前买了下来,还雇了一名又聋又哑的老仆在这照料。他小心地将苏默扶下马车,向她解释。“雪势太大了,咱们先在这歇个三日,待该买的东西补齐后,咱们再回桃花山。”离京时过于匆忙,可说是什么都没带上,而回沛城之路甚远,算一算赶回去时也差不多都快过年了。苏默抬首看着偌大的宅子,“这儿是……”“这虽不是我老家,但我年少的时光可说是都在这度过的。”他边说边走进宅子里,并回头示意花叔他们先将行李放下来。长年居住在这儿的老仆,留下一封项南给他的信,便耐不住天黑雪冷回房去睡了。沐策看完信后,照着项南信上所说的,一路走至内院深处,来到那间由他以往读书的书阁改建而成的新祠堂。按他的吩咐,此次在进京之前,项南就已去找着了他沐家的管家,挑了个黄道吉日去起出他父兄的骨灰带至这里,准备在日后让沐策带走另寻他处安葬。他不语地站在祠堂里,两眼直盯着堂里的牌位发呆,待他回过神来时,花叔他们三人早已在他身边忙碌了起来。“你们在做什么?”“贿赂。”花叔勤快地抹完桌椅后,把用来插香的香炉拿出去打算清一清。“得让大将军他们对咱们留个好印象才成。”花婶恭谨地将堂上的牌位取下,以沾过清水的布巾仔细地擦拭着上头的灰尘。他一头雾水,“啊?”苏默两手推着他往外走,没空看他发呆,“别愣着了,是你说的,咱们只停留三日,去把这宅子里该收的该带的都整理好,日后可别漏了忘记带上路。”“但——”“这是长工的家人吧?既是家人,咱们就得一块带回家。”她将他推出祠堂,再两手将门一关。将他赶走后,花叔与花婶即齐齐地放下了手边的工作,拈来苏默为他们点燃的清香,站在两位前将军的牌位前,开始向他们报告起这一年多来沐策在他们身边的详况。当苏默再次打开祠堂的大门,叫花叔花婶先去清出今晚要睡的客房时,沐策已站在院子里等着她。“都收好了?”“嗯。”除了几本贵重的兵书与剑谱外,这里本就没什么东西可带走。她嫣然一笑,“那长工进去好好与家人聊聊吧,记得要说服他们和咱们一块回家,知道吗?”“……嗯。”那一晚,沐第一人独自在祠堂里待到月上中天,待他出来挨着寒风走进院子时,远远的,他见着厨房还有隐隐的火光,走进去一瞧,苏默在饭桌上为他留了一盏灯,而灶里的柴火也还小丛地燃着。门扇一合上,四面八方拢过来的温暖,无由地捻弄着他的心,一屋的温馨将愁怅寂寞都给赶出门外,他静静看着苏默伏趴在饭桌上睡着的那张侧脸,摇摇曳曳的火光将她染成一道令他心安的光影,在在地提醒着他,在那座小小的山头上,曾经有过那样的美好,如同被晨曦浸润的云朵,是种生命中令人沉浸的喜悦。他轻轻摇醒她,她倦累地眨着眼,一手抚上他犹带外头冷意的面颊。“饿了吗?我热着灶等着给你煮碗面填肚子呢。”“饿了……”“等会啊。”她笑了笑,起身将发辫拢至身后,挽起两袖在灶台那边忙了起来。他安静地坐在她的身后看她忙碌,心情出乎意外的平静祥和。随后苏默先给了他一碗掺了补药的羊肉汤暖了他的胃,再给他一碗羊杂拌面,待他吃完时,等在一旁的她累得都睁不开眼了。熄了灶火吹了灯后,沐策搂着困倦的她走出外头,黄昏时已停的大雪又在这夜深时分落了下来,冷冷的雪花拂上苏默的脸庞时,令她稍微清醒了些。“咱们就这么回家?”对这间宅子不熟的她,由着他领她走向内宅。“不然呢?”云京中该办的事都已办完了。“爱徒怎么办?”他是不是忘了什么人啊?他耸耸肩,“自家的徒弟当然得带回家养,他在京中无亲无故,拎回去后也好跟恩师作伴。”“梅相也要一块来?”怎么事前都没听他说?“他老嚷嚷不想再当奸相了,眼下太后也容不下他了,当然得请回家奉养着。”她不禁有些烦恼,“可咱们家不够大啊。”山上的宅子里的客房也才两间而已。他揉揉她的发,“兔崽子说了,他已派人买下整座桃花山,还找人去山腰处修了座大宅,够他们这对师祖与徒孙住了。”“项南为何要买下桃花山?”他老兄钱多得没地方花吗?皇帝不是才下令要限制皇商的发展,且砍掉了他项家一半的身家吗?“因他家老太爷听从我的建设,配合皇命将家业缩减后,再一分为二,本家以云京为据地继续做胭脂生意,而分家就迁至沛城,由我辅佐兔崽子经营粮食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