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去世了?邱广寒控制不住地站了起来,头一下子撞在车顶上。她是因为我……因为我的缘故……!?她颤声道。是我害死娘的,是吗?
拓跋孤恍似没有听到她的话。我只听到你在哭。他顾自道。那随侍的寡妇也在哭。娘的血一直流到地上。不过她……她……她……
他一连说了三个她,终于转回脸来邱广寒。他拉住她的手。
与你没有关系。他拉她坐下了。她……不会怪你的。
邱广寒只觉身体被他搂进去,不由自主地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她也伸出双臂抱住了拓跋孤。哥哥……她哀伤地、喃喃地道。我……是个罪人么?
别这样。拓跋孤道。我早知道告诉你这故事你要难过……
但是如果不是我……!
如果不是你,也会是别人。拓跋孤道。总有一个孩子要出生,只不过出生的是你:你是没有办法选择的——而不像我,可以选择的时候,却改变不了。不过,连我都已经不拿来怪自己了,你还怪自己些什么?
邱广寒慢慢抬起头来。你真的没有恨我?当时就没有?
拓跋孤摇头。那寡妇告诉我,娘临死前叫我好好照顾你。我那时心里一片空白,除了好好照顾你,根本没有其它的念头。但是那天中午我的想法却缓过来——别说你是个女婴,就算你是个弟弟,我也不想把你牵扯进我的事情里来。我心里有另一个更强烈的念头,便是报仇。我想往后我不知道还要做多少事情,倘若你在我身边,我便不能放手去做。在做所有那些事情之前,我也必须先要脱出性命来——我若带着你,说不定我们两个会互相牵累。所以那天中午我带着你去了武林坊。为避人耳目,我往后门口走。我在那里来回走了半天,不知道挑哪家后门把你放下好。后来我骂自己又犹豫不决,就随便选了一家把你放下了。我便躲在一边,等着有谁出来抱你进去。但你瞪着我,你不肯哭。我躲了半天,你还是不哭。我只好过来把你身上的包裹扯去一层,想你冷了就会哭。但你还是不哭。我就想是不是上天让我不要丢弃你。我就回去抱你。一抱起你,我又想起我不能带着你的种种理由。我就朝你。你又瞪着我。
拓跋孤说到这里,忍不住伸手去拂了一下邱广寒的眼睛。像你现在这样,好像要哭,却又不哭,瞪着我。我终于决定放你下来,无论你哭不哭,我都不理睬了。可是这一次我一放下你你就哭了。
邱广寒一双始终睁大的眼睛终于忍受不住了。她伸手捂住了鼻子,垂下双目哭泣起来。
我说过,我是为了自己。拓跋孤一笑。只是自私——所以放下你。我又躲回去,等了一会儿,终于有个人出来把你抱进去了。老实说,我心里也真的痛了一下,想跑过去跟她说句话,叫她千万好好照顾你,不过我自己也知道那是不可行的事情。我就转身走了,心里想从今以后就当我根本没有妹妹。这十八年我的确是这么过的,谁料我还没真的开始放手做我要做的事,却不得不把你带回了身边。
我还是……连累你了。
拓跋孤摇摇头,只接着道,我回到客栈,担心如不杀了那个寡妇灭口,拓跋家还有一个女儿的事情,还有我的行踪,都可能会暴露。但在此之前,总要先将娘的遗体埋葬。我又记挂爹,所以叫那寡妇帮忙,将娘的遗体载去先前的树林,与爹合葬一处。这之后我本欲动手,但却突生变故。那树林离青龙教太近,我们在那里耽搁过久,已叫数个教众发现。那几人见我们不过一个女人一个小孩,便径直过来动手捉人。那寡妇叫我快逃,她一人留下抵抗。如此一来我确实可以逃脱,但我也心知她若叫人捉去,对你对我都不利;但我若当时对她动手,我一个人只怕是很难逃走的……
哥哥,为什么你一直在讲要杀她的事?邱广寒道,你一直想杀她?难道她的性命就不是命么?她如此舍己为你,抱着必死之心好给你逃走的时间,你却还在想杀她灭口?
事实证明我是错了!拓跋孤不无恨恨地道。我没有杀她灭口,的确是错了。否则十八年后为什么你的消息终于走漏,终于有人来追杀你!
根本就没有,哥哥,没有的!你……
我亲自打听到的消息会有错?何况折羽在找你的途中,已经遇到了那群叛徒收买的杀手在找你的痕迹,难道我有必要骗你么?
就算是真的,你又怎知一定是她走漏了风声?
还会有谁?拓跋孤道。除我之外只有她知道有你。
当时见娘怀着我的应该有不少人,难道他们就……
没人知道是个女婴,但是现在青龙教雇的杀手对你的底细却很清楚,生辰八字,托庇门户,都一清二楚了。我是想相信她,十八年都很平安;但是我终究放心不下——也幸好我放心不下,不时地注意,不然我根本也不知道你会遭到危险!
为什么……为什么既然十八年都平安,她又会现在说出来?
我又怎知是为什么。拓跋孤道。猜想起来不外乎是软硬两种手段。要么是对她用刑,她此刻坚持不住了;要么是收买她,她此刻动心了。或者可以想,十八年前她没说,日子久了就搁下了,关着她;近日青龙教内或许要有什么重大的动作,连带把旧账又翻出来,重新逼问她,她这一次却说了。
就算她说了又怎样?邱广寒道。酷刑加身,有多少人能挺住?换作是你就一定行么?
我?拓跋孤摇头。我若是她,根本不会让他们有机会加刑于我。你嫌我想杀她灭口太过狠毒,但你可知道我是她的主人,她只是个仆从。仆从便要有仆从的样子,在这种时候就应该死。如果她自己不明白这一点,我当然可以杀了她来保全自己。这不单单是我份内,而且是她份内之事。
你……你怎么可以……
别那个表情。拓跋孤笑道。所以我说你不要插手我的事,报仇、杀人这样的事,根本也与你无关。我只能教你,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只能将其它一切都牺牲。如果我不是这样的人,我就活不到今天,更做不了今后的事——只能像爹那样葬送自己。你不明白的话也没关系,总之不会要你作这些决定。
但是你若真的这么自私,又为什么把我这个累赘带回身边?邱广寒道。你别骗我了。你远没那么狠心。
拓跋孤倒是一怔,随即又哈哈大笑起来。因为我完全没料到你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留给你的秘笈,你半点也没有学!
留给我的秘笈?邱广寒奇道。我从来没见到过有秘笈呀!
本以为你聪明,会自己找到的。
到底……到底你放在哪儿了?邱广寒着急了。我才刚生出来,那么一本秘笈,还不早被人拿走了!
说实在的,那也是迫不得已之举。拓跋孤说着伸出左手来。邱广寒也未见他怎么按动机簧,只见他臂上的机簧竟打开了,铮地一声,弹出了利刃来。这利刃似刀非刀,又有点像钩,形状颇为古怪。她心念一动,想,苏姑娘似乎也有这个。正想间拓跋孤已用刀尖在空中轻轻画了个长方。
大约就是这么大小的一本册子,当时是临安城内流行的一种纸簿。一般二三十张纸用线穿在一起,卖得十分不便宜,两文钱。这种纸质地既韧又极厚,吸水但不渗水,甚至不太怕火,有不少人喜欢用来记账。
我……我见过这样的册子!邱广寒一把抓住了他手。先夫人就是用的这个写日志的!怎么,难道这与秘笈……
我买了一本簿子,花了一天时间把每一页纸从中间剖开,把秘笈也拆散,夹在每一页纸里,然后再将纸四边沾回原样。那时这么做,也只是想万一被人追及,秘笈不会这么容易落在他们手里;但后来,就把那簿子放在你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