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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第1页)

张琴秋含冤而去,&ldo;四人帮&rdo;的结论是畏罪自杀,自然是十恶不赦,死有余辜。一九六八年十年动乱才进入第三年,一个人的悲剧的帷幕落下了,一个时代的悲剧却远没有结束。

这一个夜晚,很黑。

恐惧的夜晚终于为光明的白昼所代替,魑魅魍魉化成了一摊脓血一缕黑烟。

十一年之后,一九七九年六月二十四日,《人民日报》刊登了这样一条消息:《张琴秋同志追悼会在京举行》。

为张琴秋同志含冤去世昭雪,悼词是这样写的:

张琴秋同志参加革命四十多年来,一贯忠于党,忠于人民,忠于无产阶级革命事业,她对伟大领袖毛主席、敬爱的周总理和朱委员长以及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怀有深厚的无产阶级感情,努力学习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无论在战争年代,还是在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时期,她都是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忘我地工作,为共产主义事业,贡献了自己的一切。她的一生是革命的一生,战斗的一生,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一生。

悼词自然带着七十年代的色彩。在《人民日报》的消息中介绍了她出狱后的工作情况:

抗日战争期间,张琴秋同志在延安,积极从事党的妇女工作,担任过抗大女生大队队长,中国女子大学教务处处长等职。解放战争期间,她担任中央妇女委员会委员,曾出席国际民主妇联第二次代表大会;一九四七年至一九四八年,她在雁北、冀中、渤海等地区农村,参加了伟大的士地改革运动。全国解放以后,她从事经济工作,担任纺织工业部党组副书记、副部长,对发展我国纺织工业作出了重要贡献。

张琴秋活到六十四岁,面对她的一生,该说什么呢?泰戈尔面对世界,说过一句很圆滑很俏皮也很有寓意的话:

世界及其居民的活动,

都具有神秘的魅人的特征。

世界在踌躇之心的琴弦上跑过去,

奏出忧郁的柔声。

人们总会找到它的教训的。

张琴秋的一生,应合了一句民间谚语:

受人民爱的人不会死!

第7章多伦多风雪

一九七七年十二月二日,深夜。

加拿大第二大城市多伦多,被百年不遇的猝然而至的暴风雪震慑住了,不是骚乱,而是沉寂。仿佛整个世界又回到了混沌之中,狂风把前天落的一英尺厚的积雪重又吹动起来,与天空中的落雪搅在一起,疯狂地歇斯底里地飞舞,无情地蹂躏着大地。

多伦多东郊官办的老人免费医院的木板房,发出吱吱嘎嘎的碎裂声。它和这个城市的二百六十万居民一起在暴风雪的摇滚乐中狂抖。

他躺在铺着厚毛毡罩着白床单的病床上,静听着室外暴风雪的吼声。

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气,在室内弥漫开来,袭入他的肌骨。他看到什么了?一个人身骷髅披着黑色斗篷,左手执着类似草原上刈草用的那种钩刀,站在他的床前,伸出白骨如爪的右手,似要抚摸他的额顶!

他用一只瞪得奇大的眼睛惶悚地盯视着它,仿佛室内森森的冷气是从这个疹人的骷髅中喷吐出来。

他清醒地意识到死神已经来临。

他想到了延安,有一年延安的风雪也是这样大。是哪一年?已记不清了。他离开延安已经三十九年零八个月了,凡是见过他的人,恐怕没有一个能认出这个临近死亡的人就是张国焘。

严重的中风使他的脸歪扭得厉害,左边的嘴角眼角吊上去,左眼微眯,右眼奇大,像两个不同的脸拼在一起。原来丰腴的手上青筋毕露;白皙的脸上布满深茶色的斑块,那是岁月洒落尘埃;富有光泽的浓密的黑发一丝不存,稀拉拉的几缕长长的灰发,正像河西走廊戈壁滩上被风霜摧折的几棵茅草。

暴风雪愈来愈残忍地冲撞着饱经风霜的病房,张国焘仿佛觉得病床的摇晃,这使他想起两年前,还没有中风瘫痪时,和他夫人杨子烈,坐在安大略湖游船上被狂风吹走时的情景。那是一次难忘的历险,差一点葬身鱼腹。

他又感到了即将沉船的那种恐惧。室外的风雪高嚎低吟,像为他即将离去的灵魂唱一曲粗砺的挽歌。

壁炉里的火焰渐渐熄灭下去,室内变得暗淡了,一盏十五度光的壁灯,成了室内唯一的光源。

死神的黑影消逝了,对面墙上,米开朗基罗的《哀悼基督》在冥冥中隐现出来。

这幅画,张国焘已经望过千百遍了,自从一九六八年六月十日由章力生为之施洗皈依基督之后,他就把自己的灵魂献给了耶和华。

但是,他的灵魂并没有得救,在怨天尤人的回忆与悔悟中,反而越来越沉重了,在他的参悟中:人生是一个难渡的苦海。

张国焘看到基督斜躺在圣母的双膝上,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能感受到他的痛苦。圣母低头凝望着死去的儿子,脸上布满神圣的忧伤,像凝望着人世间的苦难。

&ldo;基督是无罪的,他是至诚至善的化身,是为人间的罪行而受苦……&rdo;张国焘斜吊的嘴角抽搐着,发出只有上帝才能听清的喃喃声。

他已经活了八十二岁了,皈依基督的虔诚,无法改变生活的烙铁打在他灵魂上的烙印。

自从他瘫痪之后,躺在洁白的病床上,面对着受苦的基督和忧伤的圣母,他无时不在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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