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役虽是大胜,我部尚有数千战骑,然一兵一卒之损失,亦足可惜可悯,他们是翁母之儿,是妇人之夫,也是稚子之父,如今战死北疆,却因山高路遥,却不得殓尸还乡啊……”
“‘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将军可试过烧骨成灰,将战死边疆的将士们以瓮罐携归?”
曹丕连忙喝道:“子嘤休得胡说!”
好吧,我想起了,古人向来敬重逝者,怎么可能愿意像后世一样将逝者烧成骨灰呢。
张辽倒不怎么介意,只感慨道:“此法不可行,即便我们能做,那些战亡将士的遗属也不会同意的。”
我垂着眼,望着帐下横七竖八躺着敷药喊疼的兵士们,深感气氛沉闷压抑,忧从中来,于是不自觉地靠近,俯身问他们:
“诸位兄弟,北征已数月,你们……想回家吗?”
伤兵们面面相觑,继而齐齐点头。
“能跟我聊聊,你们家乡是什么模样的吗?还有你们家乡的家人吗?”
“俺是清河人,俺们家乡的菜豆腐可好吃了!”一个留着髭须的伤兵,约摸三十来岁,眼神却亮亮的。
“巧了!我也是清河人氏!咱是老乡呢!”我笑盈盈道,“哎——大兄弟,那你可知这菜豆腐的来历么?”
那人摇了摇头。
“说起这菜豆腐,那可来历大着啦!听说是在新朝末期,那会儿的天下跟现在一样大乱。咱世祖光武皇帝,有一回打仗,被敌军追杀,逃到清河一位老妇家中,想吃顿饭。老妇家里穷啊,只好盛一碗豆腐,拌进黄豆跟菜叶。谁承想,咱世祖皇帝吃了,直呼天下美味呀!后来登基了,世祖皇帝不忘救命之恩,还下了一道圣旨,大大封赏当年那个老妇人,还将菜豆腐封为贡品呢!”
伤兵们脸上开始洋溢着喜悦之色,听我添油加醋的传说听得十分入神。曹丕抱臂在旁,忍俊不禁,跟夏侯尚互换眼神。
“还有俺!俺家在青州,有俺娘和俺爹,俺们青州的蜜桃可有名了。”一个四十来岁的军士说道。
“您是当年司空帐下的老兵了吧?”
“你如何晓得的?”
“哎呀,当年曹司空麾下劲旅‘青州兵’,可是驰名天下呢!”
我又把目光转向一位吊着臂膀的年轻军士,他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你呢?”
“俺是鲁国人,入伍两年了,俺想写一封信给那与俺有婚约的姑娘……叫她不必等俺了。可远在千里之外,哪还能带音讯回家呢?”
很平淡的语气说出的话,倒叫我鼻尖一酸,我抿嘴笑道:“鲁国啊……那兄弟你可不用写信了。”
“为啥?”
“不曾听过吗?相传几百年前,你们鲁国有个叫尾生的人,和心爱的女子相约在桥下见面,女子许是有事没来,尾生就一直在桥下等啊等,直到涨水溺死,他都一直抱着桥柱不肯违约。兄弟你既与那姑娘有约,我想她定然会一直等着你,所以你也不能违约,仗很快就会结束的,你一定可以把心爱的姑娘娶回家的!”
“真的吗!?仗快打完了?”年轻军士激动得跳起来,连忙问一旁的张辽,“张将军,此话可当真?”
周围伤兵也纷纷亮起眼睛,情绪激动。
张辽有些为难地握拳轻咳,我连忙讪笑着起身:“大家要对曹司空有信心,白狼山一役已重创敌寇,有咱们的张将军在,残虏定当望风披靡!”
众人皆笑。
“诶,小姑娘看着面生?”伤兵营中一个年纪稍长的军士问道,“莫非曹司空又收编女将军入伍了?”
果真,影视剧都是骗人的,即便我一身男装也会被人一眼看出是女人。
“岂敢岂敢,老伯您抬举了,就我这身段哪有当巾帼将军的本事?”我笑着拱手谢道。
“你倒还挺有自知之明。”一直沉默的夏侯尚,双臂环抱,忽而坏笑道。
我瞪了他一眼,复作笑脸以迎军士:
“我叫崔缨,我倒是想参司空军事,当个帐前小吏也好,如今却只是郭祭酒身侧一侍童……这一路与各位军大哥跋山涉水,共临险境,我方晓得大家从军是多么艰辛!当年,大将军霍光遣三万骑出辽东追击匈奴,却直捣乌桓老巢,一举击杀三名首领并部众六千余人,大胜而归;后来更有伏波将军马援,率三千骑兵出高柳,先后巡行雁门、代郡、上谷等地,乌丸望风而逃;如今各位随曹司空出塞击寇,于白狼山一战成名,同样是百年壮举啊!马革裹尸为守家园,此乃丈夫之举!”
伤兵们听罢,群情振奋,纷纷在曹丕面前表露誓死效忠曹操的决心。张辽笑着朝我抱拳道:
“姑娘豪情,我等不及也。”
这次换曹丕笑得合不拢嘴了,跟他相视一笑,我正要还礼谢过张辽,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小将的呼声——
“崔姑娘!郭祭酒病倒,曹公有令,速传唤姑娘。”
病倒?
这一天终于来了?
我全身触电般一震,赶忙辞了众人,狂奔回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