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也是。现在我是你们的俘虏,你说的确实有道理。”
“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
“是,我是曹操的女儿,但我姓崔,是过继给曹家的。你们主君之女也曾被曹军所掳,现在挺好的,扯平了。”
“不能够呢!”杜湘忽而愤愤而起,咬牙变回先前那副嫉恶如仇的冷傲模样。
“当年下邳城受围,糜夫人和数位小姐的命又怎么算呢?长坂坡一战,自丢了两位小姐后,甘夫人寝食难安,病了有数月不曾好转,那一战,小公子还险些落入你们曹军手中!赵将军也受了重伤!无数无辜的荆州百姓都死了!你说,曹刘两家的恩怨,怎么算得清呢!”
我沉默了。
可她却很得意地看着我的表情。
“其实昨日帐中谈话,我都听见了。你虽不是汉贼曹操亲生,却担着那‘尊名’,今日之所有,皆是你理应承受的。”
“你说的很对,如果不是阵营不同,兴许我们还是很要好的朋友。可我很好奇一件事——你们军中是否人人都能像你这般孔孟语录成诵?”
“那我倒要反问你了,你们曹军中肯定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还信孔孟吧?”杜湘哈哈假笑两声,妩媚笑道,“在这个时代还坚信道德理想的,要么就像你这种‘生不逢时’的,要么就像我们这种,能砥砺前行的。”
“生不逢时么?”我的眼睛闪烁着帐中烛光,却不再明亮。
“也许是吧……也许你猜得对,我本就不属于这里。”
“那就回去,回你们那邺城丞相府享清福去啊!好好当笼中金丝雀不好么?非要逞能来战场上当鱼肉?哼呵……”
我对杜湘的嘲讽并不上心,只是平静地仰望着她问道:
“你知道,诸葛亮和我家先生最大的区别在哪吗?”
“你家先生?”杜湘好奇,“他是何方神圣?是在许都尚书台天天含着鸡舌香的那个白面郎君荀文若?”
“不是荀令君,是郭嘉。”
“哦,郭奉孝啊,那个当初跟曹操谏言对我家主君留而不杀的傻军师啊——唉,你说郭奉孝要是得知赤壁一战的结果,他可会后悔?哈哈哈……”
“你很无礼。你连对一个逝者的基本尊重都没有。”
“哼,对于你们这样唯利是图的人,还要周礼作甚呢?”
“他们的区别,就好比你我。”
“莫将自个儿看太高了,我并不屑于与一个乞丐相提并论。”
“你绝非简单的书童,也不像这里的人——你到底是什么人?”
“徐州人。”杜湘笑了,“和我家先生一样,从中原避乱来的。”
说话间,帐帘外又有一人背光而入。这回进来的,是诸葛亮。
我和杜湘都止住了话,看着那位风度翩翩的儒生从梦境里远远走近,我哽咽不已,泪湿棉枕。
诸葛亮真人近容,与一般人并无二致。杜湘起身点起多盏烛灯,使原本昏暗的内帐亮堂起来,愈发令我看清了传说中那个足智多谋的诸葛孔明。
他见我如此失态,不禁与他书童摇扇哂笑道:
“子楚,你究竟与崔姑娘聊了何事?她何以如此?”
“很正常的,先生,有一种人,在洞穴里待得久了,自然便见不得半点阳光了。”杜湘冷嘲着,端起水盆便掀帘出帐了。
在泛着幽光的连枝铜灯下,我静静躺着,也静静盯着诸葛亮的面容许久,不知不觉便走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