翔若无其事地问,父亲的脸上却浮现出非常少见的神色。
“律师吗?当然有意思了,爸爸我每天都充满期待呢。”
“从来没有后悔过吗?”
“后悔?完全没有。为什么你会这么问呢?”父亲下意识问出这句话,然后马上就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啊,是嘛。因为爷爷的事啊。确实,我能想到唯一有关联的就是这件事了。以前我是完全没有这种感觉的,最近却有点不一样的想法了,比如没有继承你爷爷的工作真好啊之类的,反正也确实不适合我。”
之后他们继续这样不咸不淡地聊了一会儿。大约过了十分钟左右,翔摆摆手说:“那就这样吧,我也该回去了。”
父亲看着他问道:“你一个人没问题吗?要不我也一起回去吧?”
“啊?干什么啊?我当然没问题啦。”
“为什么这么抗拒我啊?你该不会是准备带女孩子回家吧?可别做出什么让妈妈伤心的——”
“喂喂,爸爸,”翔不耐烦地叹了口气,打断父亲的话头说,“这我可不能说啊,保密义务。”
升入高二时要选择学科,翔按照预定的计划选了“公立理科专业”,并且为了上医科,还特别加入了考试辅导课。
而最终让翔放弃了理科专业——也就是一般所说的“转文”,是在高三那年的秋天。这当然不是因为父亲希望他这么做,他自己其实也并不清楚是不是真的想从事律师工作。只是,他不知为何总有种坚定不移的感觉——这才是能让自己将来不后悔的选择。
就像挂着四挡又踩了一脚油门似的,翔全心全意扑在了学业上。作为回报,他考上了当年的东大文科一类专业。不过翔并没有什么值得松口气的成就感,只是到最后都不知道自己选了什么专业的祖父能够由衷为自己高兴,令他十分开心。父亲也是一样,虽然用半开玩笑似的口气说着“哎——你最后选了文科吗”,可还是难掩喜悦之情。
大学生活是极其无聊的,不过他倒也并不介意。很不可思议的,翔对学习的欲望丝毫没有减淡,所以在入学之后他马上就报名了对口专业的校外课程。于是翔在大三那年便通过了司法考试,无论是考上私立中学时,还是被东大录取时都不曾有过的充足感,此刻才真正填满了他的心。
“怎么回事啊,你是天才吗?”明明父亲自己也是在学生时代就通过了司法考试,可他还是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祖父更是再一次笑得满脸皱纹,并且偷偷给他的账户里转了百万日元的零花钱。
大学毕业之后,他马上就进入了司法实习期。将近一年四个月的课程即将结束时,丹下家经常充斥着紧张感,因为马上就要决定翔去什么地方工作了。特别是在无言的晚餐餐桌前,父亲看起来纠结了很久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就职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这是一个被两人拖延了很久的话题。翔稍微坐直了些,尽可能坦诚地摇了摇头:
“如果可能的话,我还是想去‘丹下律师事务所’。不过,如果是那样的话……”
“话说在前面,我可没打算让你马上参与到工作中来。就算是来我这边,也得先在外面历练几年再说。”
“历练?”
“我有个同学,司法实习期时我们在同一家律所,现在他是麹町那家事务所的所长。你去跟着那个人学习学习。”
“哦,是指这个。”
“我先安排你们见个面吧,他是位很和蔼的老师。”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父亲不再自称“爸爸”而改称“我”了呢?大概就是在翔不叫“爸爸”而改叫“老爸”的那段时间吧。
稍微踌躇了一下,翔盯着父亲的眼睛说道:“那个,老爸,你说的历练,能不能让我自己安排?”
看到父亲惊讶的表情,翔点了下头,将想说的话一口气说完:“我一直想到各地去旅行,亲眼见识一下广阔的世界。我也知道这种想法有点太任性了,但同样是历练,我更想试试自己来锻炼自己,而且用爷爷给我的钱就足够了。”
父亲的脸颊微微有些发红:“太天真了,翔,再怎么说这种想法也太天真了。”
“我知道的。”
“你应该也明白现在是什么样的时代吧,并不是说取得了资格证就能轻松吃上律师这碗饭的。”
“所以说我知道啦。”
“你不知道。大家都拼死拼活地工作才能保住饭碗啊。”
父亲说的每一句话都是正确的,无可反驳。但是,翔并不打算改变自己的想法。反正就算他不接受,自己无非就是要在回国后自力更生找工作罢了。
一直沉默的母亲突然插嘴帮腔道:“可是,出去旅行好像也不错啊。”父亲的眉毛瞬间拧在了一起,母亲毫不介意,继续眼睛放光地说:“本来就是嘛。而且爸爸你不是也经常说,时代不同了,今后的律师必须要放眼海外什么的吗?”
“这个跟那个是两回事。”
“反正我是觉得很好啦。虽然我们自己已经没有做这种事的余力了,可好在翔还有的是时间。就算将来要一个人打拼,让他能够自由地生活不也很好吗。”
母亲明显是打定主意站在翔那头帮他说话了。父亲紧闭着嘴,眼神锐利地瞪着空气。
持续了一段时间的寂静之后,父亲终于开口了,语气和之前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