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药的味道提醒了王齐恩。他试了试温热,让严汐先喝下去。
严汐松开抓住的被子,想换成坐起来的姿势也不够力气。王齐恩及时地扶住她的后背,这种简单的身体接触在严汐没醒的时候他每天都会做,忽然感觉就不一样了。忧心的他和不会动的严汐,‘活过来’的严汐和被牵动的他,有很多无形的东西和严汐一起活过来了,活泼地在他们之间传递。当他的手心碰到她的时候,他们都敏感地紧张起来,然后柔软地化解了。他们都在努力习惯,方向一致。
喝完汤药,严汐坦白地表示她饿了。和王齐恩商量过以后,她得到了一碗煮得很软的汤面,面汤是肉糜炖出来的,上面有切碎的五香小萝卜。王齐恩帮她拿着碗,严汐吃完后顿时有了精神,闪亮亮的眼睛像夏雨擦拭过的天空那么纯净。
货船起锚开向下一个地点,半沉在甲板下的屋子没有舷窗,严汐听到铁链拖动的声音和船工们粗鲁的吆喝。这是开往南方茂州的船,王齐恩告诉过她。
“是我自作主张要带你一起走。“在等着严汐醒过来的每天里,王齐恩一直在准备向她解释。
“我不介意,我相信你。“
严汐害羞地低下头,看见自己干净整齐的手指,每只指甲都被修成了完美的圆弧。想起被他像个孩子一样精心照顾的时候,她不禁浑身发热。
严汐的回答让王齐恩放下了顾虑,开始告诉她事情的经过。严汐听到了一个惊悚的故事,被杀的家丁和躲在祠堂里的杀手,她被裹在毡布里扔下了山崖。忽然,严汐额头上的某个地方开始疼了。她茫然地摸了摸头,再看看王齐恩时已经泪如雨下。
年前三日。虽然已经是新春休沐的日子,杜竟平却依旧忙得脚不沾地。
郡守肖克章带着家眷远去京都拜见恩师,是为孝敬银子,铺路升迁,也为确定赵格返乡的日程。肖克章把署衙托付给了杜竟平。年尾的公事可以不办,为赵格准备迎驾的别馆却刻不容缓,青屏的高门望族在倪氏的带领下捐了十万银子,位于霖江边的一座庄园也被拟定为赵格的落脚地。
杜竟平最重要的责任就是:把这座庄园的格调改建成令人惊叹的奢靡风范。
有十万白银垫底,为赵格塑一个金身像,或者用珊瑚树栽满庭院都不会为难,真正让杜竟平烦恼的是严府血案。
前任郡守严朴文忌日当天,严府四名家丁被杀,严朴文的女儿严汐被劫下落不明。事发第二天,严汐的婶母顾氏来见杜竟平,求他缉拿凶犯,找到严汐。无论杜竟平有什么要求,需要严家付出什么代价都在所不惜。顾氏希望不要公开这件事,其中的原因杜竟平当然能够理解。
然而,无论是顾氏母女,还是随行仆婢都对事发经过一无所知,杜竟平遇到了从未有过的难题。这时,他忽然收到了王齐恩从繁阴送来的急信。
第39章叁拾玖
淡淡的水天一色,船尾拖开广阔的涟漪散向荒无人烟的两岸。严汐坐在舵房里的高凳上,静静地想着心事。如果一切顺利,杜司务应该收到了王齐恩的信,而婶母也会知道她平安无事的消息。
这是严汐醒后的第五日,货船也继续向南行进了五日。走出那间屋子以后,严汐很快熟悉了船上的生活,船工们把她当作尊贵的小姐对待,连玩笑话也不随便讲了。在所有人拼命摇桨,日夜不歇的时候,很希望能够帮忙的严汐接手了守舵的工作。
她从高高的舵楼上俯瞰甲板,有时会有‘身在云上’的感觉。船舷边齐力划桨的两排人影和呼啸的风融在一起,推动浮岛般的船体不断往前游|行,岁月在看不到尽头的河道里静止了,带来终此一生,永不停歇的错觉。
通过舵房的小窗,严汐的目光落在左弦侧的王齐恩身上,他年轻魁梧出众,和船工们一起挥汗如雨,绷紧的身体里有用不完的力气。严汐看看王齐恩,再看看航向,继续回去看他的时候……常会和他抬起头,寻找她的视线撞在一起。那一刻,他们都会慌张,就算重复了一百次,依然不够直视对方的勇气。
因为货船在江上移动,王齐恩不会收到杜竟平的回信,严汐总在思索给婶母写信的事。当然应该写一封信,可是她也有顾虑。
严汐不担心婶母和妹妹的平安,既然学舍里的大夫说她们只是中了迷香,婶母和严婷一定早就恢复了。严汐知道,婶母听说她现在的处境后,一定会急着派人接她回去。就算婶母暂时不能确定货船的位置,严汐也应该早点和家里联系,尽快返回青屏,而不是和一船男人帮同吃同住,愉快地奔向更远的地方。
“在想什么?”
王齐恩低头走进舵房,只穿了件瓦灰色的单衣,额头上微微有闪亮的汗水。
严汐正想得出神,因此一愣。王齐恩看见船头已经偏离了航线,不动声色地帮她扶住舵轮往回拉,两个人的手紧挨在一起,倒像是同心协力办了件大事。
“是想家了吗?”王齐恩担心地问。
“噢。”严汐不知该怎么解释,所以显得忧心忡忡。
王齐恩想了想,不是很情愿地说:“很快就到铜阳了,我可以去官驿征用几个役差送你回去。”
严汐道:“真没道理。”
他问:“什么没道理?”
“你啊,”严汐寂寞地盯着舵轮的手柄,“你自作主张把我带到离家几百里以外的地方,原来是为了半路再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