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向王浩点点头,王浩交给左立一叠稿纸和一支签字笔。孙华说:“小左,你就在这里慢慢写,写完之后交给小王就行。”
尽管孙华态度亲和,但左立心里乱成一团。他一头雾水,但这种情况下又没办法提问,孙华也绝对不会多说,于是只能点头答:“好的,孙主任。”
距离八月初的那场骨肿瘤会议过去已将近三个月,左立仔细回忆着自己听过的报告,大致写了一些参会心得。手边没有资料可查,他只能凭记忆,两千字不到的报告,左立断断续续写了一个多小时。手机在动笔前上交了,房间内没有时钟,他不知道现在是几点。室内并不热,握笔的手心却在冒汗,写到最后他开始出神,努力回忆着关于那场会议的所有细节。他原本不在参会的名单里,后来知道是丁少骢想办法把他塞了进去,他参会的名额、注册的费用都是由丁少骢解决的。难道是因为撞破了他和覃望山的恋情,丁少骢恼羞成怒,用这样的方法来打压报复他吗?
虽然左立觉得丁少骢不应该是这样小心眼儿的人,但人心隔肚皮,也不能确定他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左立忽然想到了办公桌抽屉里的古龙水,那是丁少骢某次送给他的礼物。开封过后他只正儿八经用过一次,然后就塞进了办公桌抽屉最深处。此时,丁少骢的名字在脑海里闪过去,左立无端端就想起了香水的味道。
交完报告,王浩把手机还给左立,并且叮嘱说这件事情暂时对外保密,免得在医院惹起人心惶惶。王浩说完正事,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这个调查主要针对在编人员,你不用太紧张。”
王浩的言下之意是左立只是临时工,不必对此过于紧张。不管这话是真心诚意的安慰还是阴阳怪气的嘲讽,都令左立感到胃部不适。他一只手压在胃部,脚步不快也不慢地下楼。
在楼底下碰到了徐正川,左立一愣,徐正川走到跟前和他打招呼。左立勉强笑了一下,徐正川抬下巴,问他:“你也是来写报告的吧?”
左立一脸茫然,徐正川满不在乎地说:“都过去这么久了,谁还记得呀?我可是什么都写不出来。孙主任他们也真是的,想一出是一出,早干什么去了?现在查起来了才发现什么材料都没有。”
左立问徐正川:“你也是来被约谈的吗?”
徐正川大方点头,一点也没有要保密的样子:“对呀,所有参加过行业会议、学术会议的人都要来。那个骨肿瘤会议我们不是一起参加的吗?”
徐正川落落大方的态度让左立稍微放松下来。徐正川出了名的消息灵通,他不当回事,大约是没什么要紧。
左立回到办公室在位置上坐定。室内只有他一人,猛地拉开抽屉,古龙水瓶子骨碌碌滚出来。茶色的不对称瓶身、融化状缠绕的logo攀爬着,仿佛在墓地里生长出来的藤蔓。左立是在覃望山的车上收到这份来自丁少骢的礼物,当时就打开闻了一下。丁少骢问他味道如何,他只是淡淡地表示很特别。那天溪市下着罕见的大暴雨,车窗内外都弥漫着雨水的腥气,香水的味道混杂其中,左立仿佛置身于大雨过后的郊外墓地。
他心里动过千万般念头,伸手把那香水拿了出来,对着空气轻轻地喷了两下。一种草木的味道弥漫开来,丧失了第一次闻到的那种甜腻得近乎腐烂的气息。左立对香水没有什么研究,更不懂什么前调、中调、后调,只是单纯地不喜欢被合成、浓缩后的所有味道。左立轻轻挥动手掌,驱散这一点味道,终于下定决心,拿出手机翻出和丁少聰的微信对话。他斟酌着打字:“有空见一面吗?”
左立打上一个问号,手指放在发送键旁边。他想象着丁少骢向自己承认一切都是他做的。一愣神的功夫,他听到小五妹的声音。
“左医生,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快跟我去看看吧,15床不知道怎么回事,血压一直不正常!”
左立立刻锁上手机,起身跟吴梅去病房。看了病人,左立怀疑有内脏损伤,又开了新的检查,并且上报给主治医生。忙完终于得了空当,小五妹跟他一起往回走,悄声对他说:“你知道吗?小丁总的公司出事了。”
吴梅以为他和丁少聰关系好,特意来对他说:“我听说善仁和医院的合作要终止,跟台的那个小葛已经一个礼拜没有来过了,不知道跟水吧出事有没有关系。”
左立感到十分诧异,水吧的事情早就告一段落,前几天还见到丁少聰,虽然场面不太愉快,但并没有显出因为事业不顺的沮丧。不过关于善仁和附二院结束合作的流言左立不止一次听到过,上一次言之凿凿告诉他这件事的人是齐铭。善仁和中心医院也有合作,齐铭辗转着打听这件事,可能也是早听到了风声。
吴梅叮嘱说:“你知道就行了,别往外说啊!我觉得这段时间……你私底下和小丁总也保持距离吧。”
吴梅说完就走开了,左立在原处站了一会儿。他望向走廊的窗户,从十四层向下眺望,感到巨大的脱力和失真。回办公室录入病历,打了几行字发现录错了,又统统删掉重来。噼里啪啦敲击一阵,办公室只有键盘响起的声音。最新的邮件提醒弹出来,医院的招聘公告已经在官网上公示了,11月笔试,12月面试。左立犹豫,最后拿出手机删掉了那条还没有发出去的信息,然后把丁少聰送给他的古龙水扔进了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