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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拂海(第1页)

狐玉琅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一席华服浸透了鲜嫩的铜红,随着他轻颤的身体晃出一片嶙峋而凄冷的光辉来。“墓……”低迷而缓缓的音调,几乎无法让人分辨出来那是一个字。“幺幺!”轰!狂风于无形的骤雨之间暴起而来,卷挟着山崩地裂的悍猛之力,与最后两个厉声怒号的字眼,同时崩于墓幺幺的咫尺之前。犹如巨龙口中喷出的灼热紫火,一团团紫光凝聚成可以烧化万物的热度,将墓幺幺所在之处烧得精光,恨不得将她烧得连灰都不剩。

可是这凶悍化力和狂猛爆发的杀机和恨意,不过是掀开了第一页而已。双手翻飞,自狐玉琅那双修长如玉的手里,夜鹤惜雪爆发出了这世界上只闻其名不见其动的名副其实——不用吟唱,不用起符,只是出刃而去,回旋而收,数百法符就已封死了墓幺幺所有的去路和死穴,不用化力加持,单凭法器已可以达到器动符启,甚至可以达到极品符咒师都画不出的复杂法符的威力。这已是世所罕见,更何况,它的主人是狐玉琅,一个已经七化后期的大宗。

凛冽杀机之间,血污已入骨,所以他绝世的容颜此刻冷魅如修罗。褪去了一身温润,他信步走过,煞气凶狂。“说来可笑,虽你我二人始见到如今素来刀剑相向,从不曾杯酒言欢,但……”他站定,手里的夜鹤迅雷般挡住了左颊飞过的一道刁钻毒辣的黑光,“扪心自问,我竟感与你倾盖如故,觉得这世间俗人千万,可遇一人与我有共知之处难免欣喜感激。不论何事何人,在我们眼中皆不过是一纸因果,一条机策,俱可化成云烟不留于心,于利我是,于损我否。故一直妄想,有朝一日待前嫌尽释,你我会相知恨晚,莫逆以交。但今天愚钝如我,才知这世间俗人千万,你我又怎能幸免?”

他喟然一声长叹,手中的惜雪一刃破开了墓幺幺面前的黑色光罩,不待她朝后闪躲,本应在左手里的夜鹤忽从墓幺幺右后方直刺而来,闪躲之时,惜雪又紧跟而来。她面色一寒,手中化力凝剑挑夜鹤,腾空而起踢飞惜雪的锋芒,然而此时狐玉琅的声音已自她身后淡淡响起。

“你为了一个男人,第一次不计后果,只是为了至俗的爱恨情仇。不曾想,你墓幺幺俗起来的样子,比那些凡夫俗子,还要令人厌憎。”轰!强烈的化力压制下,被撕开护罩的墓幺幺单薄的身体就像一张薄纸一样脆弱不堪,瞬间被紫色的光源淹没无踪。狐玉琅飘飘忽忽落在了地上,出神地望着手上的鲜血。

“其实我应该停下来,与你说这没关系,我天狐族与霸相府已是交好。为了我天狐族荣耀,死上几个长老,死上一些族人,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但是……”他抬起了头,双手握着夜鹤和惜雪,平臂遥遥一指对面废墟之中晃晃荡荡站起的墓幺幺,脸上血污横生,衣衫破烂,伤口嶙峋。“我也是一个俗人啊。”他凄然一笑,满目光华如春降。

“天狐族的杀春池,想必你也听说过。”墓幺幺擦去嘴角的鲜血,抬眸,冷淡地鄙夷:“那个老不死引以为傲自以为天下第一折磨人的阵法,不过是下三烂不入流的狗屁东西。很多年前,不是让人给砸了吗?”

“嗯。”狐玉琅竟也不着急攻击了,用手慢慢地拭去夜鹤上的血渍,“在被毁掉之前,那是我的家。当然,后来又重建了。”墓幺幺的表情有些奇怪,她好像想说什么,又什么也没有说,久久,她手里再次凝出两把黑色长剑。“我是真的不喜欢说废话,我也不是很想听废话。”不等话音落,长剑如疾雷,狂猛呼啸着朝狐玉琅攻来。

兵器尖锐交接的声音,似杀伐筝曲里奏到最尖的高潮。黑的长剑,雪白的钺,利刃倒影里,有墓幺幺眸间冰冷的笑,亦有狐玉琅温润如玉的和暖。“废话吗?”他淡淡地说,“可如果连这样的废话都没有,那你死得该有多寂寞。”隆隆作响的化力自他身后澎湃而出,夜鹤尖端凝聚出一条奇异的紫色波浪,就像是初睁开双眼见到的一线天——忽然狂风骤雨,海波生潮,才知那是一片人畏而退的无尽汪洋。

“拂海。”他轻吐二字。于是自他身后凝成的那片汪洋,越他身后颠倒云空,海从天降。而她根本无力闪躲,眉间一冷,双手撑起,身后的黑潮和银光凝聚成全力的防护,抵住这无边的汹海。“我倒不曾想到,”墓幺幺转过脸来罕有地露出慎重的表情来,“天狐族小王爷竟是并蒂灵体,双灵还是绝异……怪不得那老不死的这么惧怕你,不惜把你关在杀春池这种地方。”

狐玉琅静静地望着她,面无表情,仿佛说的根本不是他。他抿了下唇,把嘴角些许的血丝含进口舌,手中的惜雪在手里盘过一道弧去,掠出一片华光。“不愧是八化之尊,在拂海下也能撑上许久,那不如我们聊聊吧。从何说起呢……说说白韫玉吧。其实我很早就认识他了,千年不出的天才心修,黄帝的心尖肉。黄帝白不凡和其妻梁翩翩的伉俪佳话让人听得耳朵都起茧。可极少人知道,梁翩翩是死在白不凡手里的。哦不对,是白不凡握着白韫玉的手杀的,算算应该是白韫玉亲手杀了自己的生母。之后,白韫玉被扔到了韬光谷的静夜窟。你该知道那个地方,不比杀春池强到哪里去。在静夜窟待了三年,再次出现在世人眼前的,就已经是一个三化后期的卜云之才。”

“他那时才多大?十二岁还是十三岁?千古年间,第一个不到二十岁就已开魂的旷古奇闻。万门走狗韬光谷的主子,早晚有一天会变成白韫玉。他和白不凡一样阴鸷如鬼,言说他行事可怕残忍,倒也着实让我族觉得是个不可小觑的威胁。不过……”狐玉琅顿了一下,摇了摇头,微微笑道。

“我从未将他当成一个威胁。修为上,他或许是不世之才,然而无论怎么遮掩,这只小僵尸都有着一个太过脆弱的灵魂。但这些年来,始终未曾让我抓到过他的弱点,这着实让我如鲠在喉。毕竟,我一直想得到韬光谷的全力支持,可韬光谷这个‘万门走狗’是属野狗的,向来只认灵石,前一天还在帮我天狐族出头,第二天转头就把我天狐族给卖了。他们这帮实力恐怖的心修,哪会认什么忠义什么主子。更何况,我不喜欢手里的兵卒超出我掌控。”

“在我几乎要放弃韬光谷这块肥肉的时候,变故来了。说来我想澄清一下,那日青藤宴上请白韫玉和白不凡出手阻止你的,不是我天狐族。至今我都不知道是哪门哪派。不过这些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出现了。后来的事,就不用我废话了。你成了白韫玉最大的弱点。”

“我就像那个守株待兔的农夫,等了这么久,好不容易等来一只兔子能保我家人安顿果腹,为何还要手软?而你呢,墓幺幺,你我心知肚明,你才是那个撞死他的树桩。”狐玉琅朝前缓缓走来,这时的墓幺幺左臂陡然一个弯折,手中的黑潮登时被拂海给压制了去。可他并不见露喜色,在距离她并不算远的位置上,静静地看着她,目露悲悯。“你是那个让白韫玉明知道会死也要撞上去的树桩啊。所以……我想问问你。”

狐玉琅轻轻抬起手来,手中惜雪腾空而起,直逼墓幺幺已是空虚的左方,如同一只盘旋许久的秃鹫猛然发现猎物那般,一梭梭的紫色火焰在空中飞舞成无数长箭,朝她飞扑而去。“你至今所表现出的所谓痛心所谓恨意,真的是为了他报仇雪恨?而不是你忽有一日午夜梦回,内心某处空虚的地方,被连自欺欺人都无法隐瞒的愧疚所填满?所以……只是为了不那么愧疚,你杀了小如。”

墓幺幺右手眼看支撑不住,她左手掐诀,两道符文腾空而起,在天空中凝聚成硕大的图腾阵法,从中落下无数黑色花朵,去抵那紫火长剑。数千紫火在她身旁炸裂成碎片,热浪烧焦了她的衣衫,燎去了她眉眼间残余的笑意。狐玉琅的笑容犹如此时的拂海,无征无兆地褪去安柔。

“虽然小如是他的女儿,虽然小如性格刁钻脾气凶蛮,但是……她是我从杀春池出来之后,第一个对我笑过的人。而你,杀了她。”拂海褪尽,惜雪也重回狐玉琅手里。轻轻抚弄着夜鹤和惜雪的狐玉琅,无害得就像一个路边走过的俊美书生。可从废墟里踉跄站定的墓幺幺却清楚地看见,在别人无法看到的内府里,狐玉琅的两只命元神魄竟在诡异地交融蜕变,最后凝聚成一个白润的蛋来,自那蛋里,孵出一只似猫一样的灵体。

“是我杀了她,那又如何?”墓幺幺面色无异,挑眉,“不就是要杀了我替她报仇吗?行了,你可以别继续说这些废话了。”她捏了捏手心,抑制住了内府狂澜般的凶潮和剧痛。仙妒花的功效已经开始在退散。狐玉琅内府里,那只小猫缓缓睁开眼睛。那双眼里没有眼珠,只有滔天的火焰和无尽的巨浪。随着一声嘶鸣,一种连墓幺幺都从未感知到过的疯狂气息,从狐玉琅的周身爆发而起。

“我不需要你偿命。”他总算又笑了,眉目安然。“我只愿你,生无所恋,死亦无欢。”随着最后一句话猛然响起,墓幺幺本能的警觉促使她浑身爆发出难以遏制的化力朝狐玉琅的方向抵去……可是,扑哧……她望着腹下的数个窟窿,鲜血不断地在流淌……她并没有转过身来,而是抬起手来一道黑色的屏障将她身后隔绝开来。

光影阑珊,狐玉琅的笑容纯良而温和,似见了故友:“白少主——可是有些慢了。”墓幺幺朝前趔趄了数步,鲜血滴滴答答地滴了一路。

“幺幺,想我了吗?”他声音还是那般温润平和,如一杯晨露酿的清酒。身后黑屏为依,她才摇晃着站定身体,身体的本能比语言来得更快,所以化力汹涌奔腾,朝狐玉琅而去,亦朝身后突兀出现的人而去。

“幺幺你是不是有点太薄情了。”澎湃的黑色化力似被劈开的海浪,其中缓缓走出他来。着一身青琉长衫,其上熠熠生辉的化力,洗去了他曾久久不曾散去的阴鸷和腼腆。他抬眉顾来,眉眼皆蒙上闪闪的华彩。好似一枚璞玉,忽在雷电之下劈开了绝世的光芒。“若是深闺寂寞,你大可唤我一声,我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虽说不比小王爷模样好看,但是我别的方面总是比一个不能碰女色的雏儿要强上百倍,你说是吗幺幺?”

可墓幺幺片语未回,只是猛一甩袖,双手朝两个不同的方向猛然推掌,凝成似花非花的寸许光片,朝狐玉琅和白韫玉飞去。而狐玉琅和白韫玉的脸色皆是变了数变,比刚才那种凶猛的攻势,他们反而更怕这个。

片刻后。“幺幺!”白韫玉狼狈朝后退散数米,以骨钉拦截了数次那片光,慌忙神识传音入她耳,“我今天来,不是为了和你斗!你我二人皆有共同目的,不如和我合作如何?你把翡翠给我,我拿到我想要的东西。你的白韫玉肉身也不会死,以后还有复活的可能,对不对?”回答他的是更加凶猛的攻击。

“我说你这个小丫头片子怎么这么死心眼!狐玉琅不知你是如何八化的,可他也看出来你现在是强弩之末!他不过是心里没谱,所以一直拖延时间。如果我现在就大声喊出来,你是吃了仙妒花强行提升到了八化,你觉得狐玉琅接下来会怎么做?要我是他,一定不惜一切代价把你封死在这里,等仙妒花的功效一过,等待你的就是爆体而亡!你根本没有任何胜算!如果你死了,你觉得这群苍蝇一样的小王八蛋会怎么对我?不不,是对待白韫玉的肉体?他们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翡翠,杀了白韫玉……你是准备和白韫玉做一对地府鸳鸯吗?”

场面很混乱,三人的攻击相互往来,白韫玉面色不改,神识传音却暴露了他内心的着急。“我知道你今天来,就是不想让这些小王八蛋们杀了白韫玉的肉身,灭了他最后一丝复活的可能。对我来说,我肯定也不想白韫玉死了,千年才找到这么一具完美肉身,我怎么舍得呢?所以,咱俩合作如何?你把翡翠给我,我告诉你如何在仙妒花功效退散后活下来。”

“当然,我之前提出的还是算数的,我还是可以为你充当马前卒身前炮的,怎么样?”墓幺幺总算停了下来,这才第一次抬眼正视白韫玉。而白韫玉也适才长出一口气来……狐玉琅见他们二人这般,也收起了手,望着他们含笑不语,不知心里在盘算什么。

啪啪!随着两声轻轻响动,自墓幺幺身后的黑色花朵又落下一瓣来,露出一个闭月羞花的美艳女子来,不是别人,正是先前昏过去的翡翠。她刚醒过来,瘫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一双碧绿眸子忽闪忽闪带着无尽的委屈,甫一望见身后的白韫玉,先是狂喜,后又惊慌道:“公子你怎么来了!快走啊,他们是要来杀你的。”墓幺幺弯下身来,捏住翡翠的下巴抬细致端详,语却及旁:“狐玉琅……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何八化了吗?”

狐玉琅一怔,没有接话。她缓缓瞥来一眼,笑意淡淡,“我吃了仙妒花。”不只是狐玉琅,连白韫玉的脸色都因为震惊而变了。“小丫头你这是在找死!”白韫玉有些气急败坏。狐玉琅眼里闪烁着一些异样的情绪,又略有些迟疑:“不可能。虽说我知白韫玉拿了仙妒花……”他转眸看了一眼白韫玉,又道,“且不说你我皆知白韫玉现在不是那个白韫玉了,一个心魔,怎舍得把他守护了千年的仙妒花赠送于你。就算你真服了仙妒花,史书有过记载,最高也不过五化,从来没有凡人可以一举八化。再退一步说,你就是那千万分之一的异数,服了仙妒花到了八化,仙妒花效力一过,你必死无疑。这样的话,我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将你困于此处等着为你收尸就好。既如此,你根本没有告诉我的任何理由。所以虽不知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还是不要用这么幼稚的手段诓骗于我。”

“呵……”墓幺幺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眼神让翡翠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看来,你是知道白韫玉会死。”狐玉琅呼吸一滞,久也笑了,“是又如何?”诡异的噼啪声缓缓响起,有些像是被淹在水里的鞭炮响。翡翠的脸色一下变得通红,浑身也开始泛红,她惊恐地望着手背上的血管,只见其上的血管仿佛有什么虫子在蠕动。她痛苦地攥住了双手,试图去阻止。墓幺幺单手掐着她的脖颈将她提起,宛如拖拽一只木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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