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霁云笑道:“你别说我,你不是也可以趁此机会与韩姑娘更亲近了么?你放心,你若是要在路上和她说些情话,我决不会偷听你的。”原来韩芷芬到了九原之后,郭子仪的夫人很喜欢她,请她入府作伴,与官眷同住,官宦之家,内外隔绝,因此铁摩勒反而不能时常和她见面了。这次郭子仪派他们师兄弟二人前往金鸡岭,说好了让韩芷芬也和他们一同回去。
铁摩勒给师兄取笑回来,不觉面红过耳,连忙说道:“师兄,这个玩笑你可不能乱开,你和夏姑娘已订了婚,我和韩姑娘只是兄妹相称。”南霁云笑道:“这个我是过来人,我当初也是和夏姑娘兄妹相称的。”
两师兄弟正在谈笑,韩芷芬已经来到,一进来便笑道:“摩勒,你出的好主意,我在府衙里和那些夫人作伴,正闷得发慌呢!喂,听说你们准备先打龙眠谷,是么?”南霁云道:“正是。韩姑娘,你有何高见?”韩芷芬笑道:“休说高见,浅见也没有。我只是有得厮杀便欢喜。王伯通那女儿尚欠我一掌,我正想去讨还呢。”南霁云道:“好呀,这次你有机会可以和她再较量了。王家那两兄妹都不是好人。我巴望你一剑将她刺个透明窟窿。”韩芷芬望了铁摩勒一眼,似笑非笑地说道:“这我可不敢,杀了那位王姑娘,拿什么赔给摩勒?南大哥,你不知道,那位王姑娘对摩勒可是真好呢!”铁摩勒又羞又急,叫道:“芷芬,我不是对你说过了么?不管她如何待我,她总是杀我义父的仇人!”
韩芷芬见他认起真来,笑道:“你要是没有心病,何用如此着急。好啦,不说你了。马已备好,咱们可以动身了。”
他们三骑马同出府衙,轮值守卫的军官有些奇怪,问道:“南将军,你昨天才回来,今天又要走了?什么公事,这样来去匆匆?韩姑娘,你也走啦?”南霁云因为事关秘密,不愿与他多说,敷衍两句,立即策马登程。
秦襄那匹黄骠马仍由韩芷芬乘坐,南、铁二人的坐骑则是郭子仪给他们挑选的骏马,虽然比不上那匹黄骠马,亦是雄健非凡,不过一个上午,便走出了百余里路。
一路上他们不免以龙眠谷作话题,说起了七年前他们大闹王家“庆功宴”之事。铁摩勒忽地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勒住了马。
南霁云问道:“怎么?你的马跑不动了吗?”铁摩勒道:“不是。我是在想,我们要不要再赶回九原去?”南霁云道:“为什么?”铁摩勒道:“我想起了一件事情。”韩芷芬笑道:“什么事情,大惊小怪的?已经走了这许多路了,还要回去?你边走边说吧,让南大哥替你参商。”
铁摩勒道:“南师兄,刚才在府衙门口,向你问话的那个人,他叫什么名字?”南霁云道:“名叫贺崑,怎么,他有什么不对?”铁摩勒又道:“我初到九原那天,你们正在内校场操练,这个贺崑也在其中,我记得他还是三箭都中红心的,是么?”南霁云道:“不错,在校尉中他的箭法算是好的。你认得他?”
铁摩勒道:“那天我在校场中见到他,就觉得有点面熟,刚才你们提到了当年咱们大闹龙眠谷的事,我突然想起来了,这个人我是在龙眠谷里见过的。只因当时人太多了,我一时想不起来。”
南霁云吃了一惊,道:“真的?你记得清楚,没有认错?”铁摩勒道:“绝不会错。你记得吗?那天我是冒充辛寨主的小厮,你们在园中饮宴,我却在马房里和下人们一起吃饭。他就是和我同桌吃过饭的。其他人有说有笑,只有他一声不响,所以我反而特别记得他了。你想,若然他是王伯通的人,让他留在军中,岂不可虑?”
南霁云问道:“当时和你同桌吃饭的人,都是王伯通的仆役吗?”铁摩勒道:“也有各寨主的随从,和我一样身份的人。”
南霁云沉吟半晌,说道:“自从郭令公知道安禄山有造反的迹象之后,便出榜招募勇士,广纳人材。据我所知,这个贺崑,便是第一批应募来的,他为人谨慎,也颇忠于职守。现在,我们既不能断定他是王伯通的人,又未曾拿着他什么把柄,要是贸贸然回去告发他,那岂非小题大作了?”铁摩勒道:“咱们只是告诉郭令公一人。”南霁云道:“但是咱们这一去而复回,别人就不会起疑吗?若然他真是坏人,反而打草惊蛇了。不如这样吧,这里还是九原郡的地界,我到了前面的卫所,再写一封密信,请他们快马送回去。禀告郭令公,请他加意提防,也就是了。这些卫所和府衙经常有公文来往,别人不会起疑。”
铁摩勒觉得师兄的话有理,不再坚持回去。他们马快,不过一个时辰,便到了前面的卫所,南霁云写了封信,用火漆封了口,交给卫所的军官。那人是认得南霁云的,答应当天给他送到。
离开了卫所,一行人再向前行,三天之后,就进入了安禄山管辖的地区。
路上不时碰见扶老携幼的走难的人群,当真是哀鸿遍野,触目凄凉;也不时碰见溃败的官兵和安禄山追袭的部队,幸而他们的坐骑,都是久经训练的战马,登山涉险,如履平地,一碰见军队,就绕道避开,从未生事,一路平安,到达了金鸡岭。
寨中闻报,寨主辛天雄以下,都出来迎接,韩芷芬忽见人丛有她的父亲,这一喜非同小可,急忙连蹦带跳地跑过去,叫道:“爹,你回来了?”
韩湛拉着了女儿笑道:“我早知道你这不安分的性儿,总喜欢找些事情,叫别人操心。我前天回来,听辛叔叔说你偷偷跑了,几乎把我吓了一跳。”韩芷芬噘着嘴儿道:“辛叔叔,你为什么这样说我?我上次离山,不是禀告过你的吗?”辛天雄笑道:“我和你爹开开玩笑,你这样着急做什么?哈,你那一天呀,跨上了黄骠马,这才告诉我,那副急着要走的神情呀,我现在想起了还觉得好笑,你想,我敢不答应你吗?”
韩湛哈哈笑道:“幸亏你是和铁贤侄同走,要不然我可真不放心呢!”转过头来,和南霁云招呼之后,又拉着铁摩勒道:“铁贤侄,你长得这么高了,真是个年少英雄,令人高兴。”他一手拉着女儿,一手拉着铁摩勒,弄得铁摩勒甚感难以为情,南霁云瞧在眼里,心中想道:“他们的好事料想能谐了。但愿他们不致像我这样,多受折磨。”
南霁云和众人见过,发觉山寨中除了韩湛之外,又多了几个人。“金剑青囊”杜百英和陕南著名的游侠符凌霄也都在内。南霁云与他们相交甚厚,阔别多年,当下重新施礼见过,问将起来,始知韩湛前次下山,一来是到各地访友,二来也是为了金鸡岭招揽英豪的。金鸡岭和龙眠谷距离不远,韩湛早已料到有安禄山之变,所以为山寨未雨绸缪,准备应付龙眠谷的挑衅。
辛天雄道:“目下军情紧急,怎的你们却在这个时候离开九原,郭令公也肯放你们走呢?”南霁云道:“正是要与你们共商大计,咱们进去慢慢再谈。”
群豪当日就在聚义厅里商谈,南霁云将郭子仪的委任状交给了辛天雄,提出要将金鸡岭的部属编成义军,又将自己准备先打龙眠谷的计划说了,辛天雄欣然同意,说道:“韩老前辈对龙眠谷的地形最熟,要攻取龙眠谷,他是最好的军师。”当下,经过了反复研讨,定下了一条夜袭龙眠谷之计,准备布置妥当之后,便是三天之后动手。
金鸡岭为了怕龙眠谷偷袭,本来就在龙眠谷附近设有“坐探”。龙眠谷是个葫芦形的地盘,四面高山环绕,谷中有百里方圆之地,原住有一些采药的山民与猎户,谷外边也有几个村落,王家父子占据了龙眠谷后,大兴土木,修筑武备,已把龙眠谷变成了一个硕大无朋的碉堡,但江湖大盗有一条规矩是不吃“窝边草”,王家以绿林盟主自居,当然更不会向这些村民动手。谷中原有的药农和猎户,虽然被强迫入伙,要替他们做事,但还是各守本业,不过要将采种所得的草药和打猎所获的野兽缴给山寨,每月领回一份钱粮,等如为山寨所雇一般。至于谷外边的村民,则只是要服从他们的管辖,其他并无改变。
金鸡岭的“坐探”,便是当年铁摩勒在那里吃过酒的那个茶亭主人。那个茶亭距离龙眠谷不到三十里,他在谷中有几个亲戚,故此对龙眠谷的消息颇为灵通,金鸡岭也不时派出“行探”,以走亲戚为名,打听龙眠谷的虚实,每过一个时候,便到金鸡岭回报。
第二日恰巧便有探子回来,报说王伯通父子都在谷中,而且谷中张灯结彩,四处粉饰一新,各地山寨,连日有人前来,好像要办什么喜事似的。
这消息在辛天雄听来,并不觉得什么特别,但在南霁云听来,却不免疑虑丛生,心想莫非是夏凌霜母女真的已给王家掳去,而王龙客要迫夏凌霜成婚?他既盼望她们两母女是落在龙眠谷,自己可以救她们出来;又担心她们会遭意外,听了这个消息,两个晚上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南霁云的猜疑有一半对了,夏凌霜的确是已落在王龙客之手,但她的母亲却并非和她一道,下落如何,连夏凌霜也不知道。
就在金鸡岭准备向龙眠谷动手的那个晚上,王家一间布置得很雅致的房间里,有一个少女,躺在床上,她想挣扎起来,但身子却是软绵绵的,一点气力也使不出来。这个少女便是夏凌霜,她被安置在这房子里已有好几天了。
她咬了咬牙,气得眼睛发黑,那一场恐怖的遭遇,又一次在她脑海中重现出来。
那一天,她正在陪母亲闲话,心中老是在惦着南霁云,她计算日子,南霁云在这一两天内应该来了,心念未已,忽听得外间声响,她欢喜得几乎要跳起来,刚刚要去开门,那一伙人已闯了进来,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闯进她屋子里的共是四个人,第一个是精精儿,第二个是王龙客,第三个是个身形瘦长、相貌古怪的道士,只有这个人她不认识;第四个人,最出乎她的意外,那是西岳神龙皇甫嵩!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刹那的情景,当皇甫嵩一出现的时候,她母亲突然尖叫一声,面色全都变了,那神情就似碰着了恶鬼、碰着了野兽一般!那叫声充满了愤怒、充满了恐惧,又似孤立无援的人,遇到危险时绝望的呼喊!她与母亲相依为命,过了二十多年,从未曾见过母亲这样愤怒的神色,听过这样恐怖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