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相国寺的名声在外,一是因为求姻缘灵验,二则是因为无觉大师。这位大师曾在先帝时任过国师,后来隐退至相国寺,多年神隐,多的是人想求见他一面,却难以觅得其踪迹。虞秋烟对无觉大师的了解则是因为他为章启批的那一道命格:性情冷戾,孤星入命,天纵将才……这一道批命几乎人人知晓。只因为章启并不是一个从小就生活在京城无忧无虑的小王爷,他是在无觉大师说出了那道批命之后,方才被接回京城的。虞秋烟也只隐约知晓章启年幼时似乎并不得宠,只是个被丢养在武宁山的落魄皇子,后来今上继位,过了好多年才接了章启入京。再后来,坊间传其出生乡野,暴戾粗莽。虞秋烟想着章启的模样,摇头暗叹,她都差一点被这传闻所惑。当真是传闻不可信!数缕灰烟从佛堂后院的烟囱中渺渺升空。疏阔的佛堂院落之中站的少女抬头苦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想得入神。她未施粉黛,也未着华美钗饰,身上极为素净。可如此反倒更有几分天然去雕饰的璞玉之美。更遑论她眉眼含笑,浑然忘我。实在引人注目。原本机缘巧合行至此处的蓝衫男子余光扫到女子的身影,不由往回退了一步。虞秋烟回过神来,才发现身后不远处站着一名男客。此处虽是在小佛堂前,男女香客皆有不少路过。但如此盯着人瞧,未免失礼。这人的视线莫名让虞秋烟生出几分不悦。她拧了拧眉,正要离去,被人从身后拦住。蓝衫男子敲了一把折扇,愣然笑道:“不知姑娘芳名?”这什么登徒子!虞秋烟横了一眼,抬步往前。蓝衫男子惊觉失礼,拿着折扇拍了拍自己的头:“我这个呆子!”他往前追了两步,却吓得虞秋烟一路小跑离去。虞秋烟急步绕出小佛堂,被人拉住了手肘。吓得连忙甩手臂,还以为是方才那“登徒子”跟上来了,惊呼:“公子自重!”“是本王冒犯了。”章启松了指尖。虞秋烟扭头见是他,不觉顺势捏住了他的袖口,大松一口气:“王爷!你怎么在此处?”“本王……是随太子殿下同来的。”章启看了一眼袖口,没动,轻声问,“你方才可是遇到了什么,为何如此惊慌?”虞秋烟歉声道:“方才在小佛堂前遇到一怪人,我还当是他跟了上来,一时情急才如此。冲撞王爷了。”“怪人?他可是说了什么?”“他说请问姑娘芳名,哪有人张口就问芳名……”这话怎么这么耳熟?虞秋烟一时嘴快说完,忽然想起什么,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章启听明白了,笑道:“所以你方才是,将本王也当作登徒子了?”“没有,没有,王爷怎么会是登徒子呢?”虞秋烟连忙摆手。若真说登徒子,虞秋烟觉得自己更像登徒子……她回想起先前不少次对章启所做的种种试探之事,不由面色发红,颇有些心虚。章启看着她的脸,心念转动。“为何不会是?”他弯下腰来,偏了头,视线与虞秋烟平齐,意味不明道:“本王拉你时,你不也很惊慌么,你不觉得本王也是登徒子?”他离得太近,语气近乎循循善诱。虞秋烟抬眼撞进他眼中,男人眼瞳如墨色晕染开,无比惑人,不禁脱口而出:“怎么会,哪里有王爷这般好看的登徒子!”章启轻笑了一声。都怪他一直登徒子登徒子……害得自己一张口就将心中所想说出来了。虞秋烟感觉被笑话了,脚尖捻了捻地面恨不得就此找个洞钻进去,欲盖弥彰一般高高扬声道:“我的丫鬟去取斋饭了,怎么这么久了还没过来,我去瞧瞧。”好像声音够大,就能盖过先前所说之话似的。章启没应声,原本只是临时起心,想逗逗她,可瞧见她气呼呼,忽然觉得心里格外有趣。“东西掉了。”他扬声喊住了人。虞秋烟回头,才发现帕子还真掉了。她后退了两步,微蹲下身去,想要捡起来。章启却比她更快一步。虞秋烟从他手中接过手帕:“多谢王爷!”“去罢。”“下一次再说这样的话,可不会再让你这样逃了。”“……”-皇寺◎礼物◎虞秋烟面红耳赤回了小厢房。赏云恰取了素斋过来,一边为她摆素斋,一边问:“小姐方才遇见人了吗?怎么这般着急的样子。”“没事。”赏云并未放在心上,指着桌上的清粥小菜道:“寺中备下的斋饭只有这些,小姐将就用用。不过这道山笋是晨间才新采出来的,很是新鲜,婢子想着虽清淡些但也可口,对了僧人说院中茨菇汤也是出了名的鲜美,只是得明日才有得喝……”虞秋烟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拿着木箸拨动了两口豆腐,附和道:“嗯,山上新摘的茨菇确实鲜嫩。”赏云一直念叨的话忽然顿住了,欲言又止地望着虞秋烟。用罢饭,天色愈发晚了。寺院这间禅房许是少有人住,初进屋时有一股子淡淡的尘土味。出门在外,到底不如府上讲究。盈香一直在房内收拾着床榻,待收拾妥当后便伺候着虞秋烟更了衣。只是虞秋烟却有些心事重重,坐在床头随手拿了一卷佛经看着。只她虽然看着书却半晌都没再翻过一页。“小姐还是别看书了,这煤灯暗得很,伤眼睛,屋子里还有些冷,还得仔细些可别受寒了。”赏云出声道。禅房幽静,屋内入了夜到底却还有几分湿气。虞秋烟按了按额头:“燃片香吧。”最后盈香又拿出小香炉燃香片时,方才忆起要将白日里熏染祛味的香灰拿去外间倒掉。“小姐,婢子出去倒香灰。”虞秋烟这间禅房还带有一个小院落,是寺中为官宦人家所备的。院外静悄悄的,盈香出了门走得远了些,才在墙角树根下倒了香灰。屋外响起一阵敲门声。盈香又拎着香炉去开门,就着一条缝往外看。“谁?”“赏云姑娘?”来人嗓子尖细,一见她便语带三分笑意,“赏云姐姐开开门罢,奴才也是替我们王爷送东西来的。”盈香回了屋内,将青色的瓷罐放到了桌案上。尚未开口便见虞秋烟已经下了床。盈香如实转达:“是肃王送的。”“肃王殿下也在寺中?”赏云惊问。盈香点了点头,手指着瓷瓶道:“小姐可是抄经书手酸,这瓶药可缓手腕酸胀。”虞秋烟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下午时手上沾了墨,只怕是被他瞧见了。“小姐今日也抄了半日经书,不若奴婢现在帮您揉揉。”手腕酸痛用药倒是常见,虞府上也是常备的,但虞秋烟惯来不爱那些气味,因而此次出门也未准备。见她兴致缺缺,盈香又道:“方才送药的内侍说此药添了白芷香露调配,气味清雅,宫中娘娘们为防伤手也时常用此药敷于手腕间再以香帕裹住腕间,姑娘可要试试?”说着,赏云已然将瓷瓶替虞秋烟旋开了,往众人鼻下过了一圈。清浅的药香涌动,宁神静气。虞秋烟闻过后才点了点头。翌日。虞秋烟依照惯例抄了会经书。漏窗之外,草长莺飞,一大圈光照在桌案上,日光融融,直直漏下的光线中涌动着些许粉尘。时而一阵清风卷起飒飒叶声。倒是格外有禅意。只是她想着章启的话,有些心烦意乱。始终难以静心,早早收起了笔墨,准备往四处散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