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天色稍暗,应是黄昏左右的时间,窗外传来的号角声不断,她耳朵动了动,迅速判断出来,号角声中蕴含的意义,不仅仅是敌袭,而且是大批的敌袭。
她下床,穿衣,一气呵成,推开房门,恰好撞到同样因为这号角而慌张不已的陈大夫。
陈大夫年纪大了,随军为军医也有些年限了,胆子却不曾练大过,一听到这种敌袭的讯号,还是会十分慌张地抄手在院落里打转。
小五和他交换了一个眼神,不需多言,彼此其实都很清楚发生了什么。
小五走出了院落,和安戎城中所有的士兵一样,朝着厚厚的关隘城墙跑去,进入战斗状态。
和之前几次小型的骚扰不同,这次来的是吐蕃大将所率领的吐蕃主力,那大将叫什么名字她给忘了,总之是一个十分拗口的名字。
攻城与守城的战争,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在这里打响。
安戎依险峻而建,筑城的城墙极厚,虽战事频起,但小五从不担心安戎城有朝一日会被吐蕃人所攻克下来。
可总有意外发生。
这次来的吐蕃大军在正面攻城之际,另有一支军队跟随着山林中的北羌人绕过了唐军防线,蛰伏在山林之中,只待正面战场开打,也突然跳出,背后夹击之。
两面夹击,安戎城忽然之间就变成了被围困的孤城,岌岌可危。
继落初雪后,安戎城更冷了,狂风骤雪连绵不断,尽数吹在守城的将士们身上,与白甲上鲜红的血污相融。
小五抱着她的长刀,背靠城墙,与战友们窝在一块,彼此渡着几乎没有的温暖。
凝出冰的睫毛轻眨,她活动了下自己冻僵的手指,哈出一口热气,双手互搓着寻求一些热度。
待手指略微有了些知觉,她从凹凸不平,留有烧过木炭的余烬中捏出一截黑炭头来,将塞在白甲中的白衣下摆扯出来了些。
被扯出来的白衣下摆之上已然用黑炭划过一些痕迹了,她左右看着,又在上面增加了一笔。
她不会写字,也不认字,只是偶尔见到卫临将军会在一些地方刻下“正”这个符号,有时候是完整的,有时候是不完整的。
她问这是什么?卫临将军告诉她,这是用来计数的,一横代表一个,画完一个“正”就是五个。
她低下头,认真地数了数衣服下摆上写的“正”的数量,除了最前两个“正”是一天一画之外,后面的都是十天一画,到今天为止,恰好八个“正”字,代表着安戎城已经被围困七十日了,换算一下,两月有余。
沾满污黑的手指抚过记录着日期的下摆,酸涩之感涌上心间,她惨淡地扯了下唇角。
守城第十日的时候,白二哥没了,殒命于和冬雪一同飞来的流矢;第二十六日的时候,彭欢哥没了,与快要爬上城墙的吐蕃人同归于尽,坠楼而死;第四十四日的时候,来一哥没了,他被砍断了手臂,在陈大夫的医帐中□□了好几日,最终伤重不治而亡。
今天是第七十日了,会轮到谁了呢?
小五侧目,看向自己的左臂,白布之上又滲出些血来,再看向自己的手掌,多处生疮,疼痛难忍。
但这显然还不是最难忍的,最难忍的是腹部传来的,阵阵像是有一只大虫在啃蚀自己内脏的感觉,那是饥饿的感觉。
城中屯粮几乎都被消耗殆尽,再这样被围困下去,真的只能同伴相食,煮雪而烹。
她抬起头来,望见了不远处立于城墙之上的卫临,身着白色重甲,手持一柄红缨银鳞枪,正眺望着安戎城外刮不尽的风雪。
比起她而言,卫临将军会更担忧现下的境况一些。
小五看得见,卫临将军的眉头一日锁的比一日重,那些派遣出去报信的人,没有一个回来的,更不要提遥遥无望的援军。
怔忡间,城下又响起锣鼓相击之声,声响巨大,小五烦躁地捂住耳朵。
每过几日,围城的吐蕃敌军总会派人到城下来叫阵劝降,威逼利诱,重复的车轱辘话来回说,生怕城内的人听不见,记不住。
而这一回,锣鼓相击之声比往日久了不少,似是非要引起城内人注意不可。
小五是真的烦闷不已,又弄不清城下人闹的什么,转了身,躲在城跺凸起之后,错了目光出去,旋即与众将士一同,皱紧了眉头。
携带盾甲缓慢而至的吐蕃敌军从队伍中踢出一人来,那人身着的白色军甲被血所浸透,双手反剪绑着,滚落在地上,不能起身。
又一人从盾甲阵中提剑走出,一把抓住地上人的衣领提起,脚一踢,让他跪好。
虚弱不已的人抬起低垂的头颅,望着与他一般被摧残破损的城池,咧开嘴笑了。
此时的贺承光双眼肿胀,视物有所阻碍,可他还是认出来了,这是他与卫临一同守护的城池——安戎城。
押他过来的吐蕃人开始喊话了,可他一句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