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婉先是坐在自己床上想了一会儿,而后将自己一些随身用的物件放进了手袋,又将这些日的盈余和手中的首饰积蓄都给父母留下,只戴上周霆琛送的手镯。她笃信今晚周霆琛一定会来接她,届时,将那些旧式的繁文缛节抛到九霄云外,一句话,她便跟定了他。
素兮守在门外,听得屋内隐隐约约翻箱倒柜的声响,知小姐被困心中烦躁,又是叹息,又是劝慰:“小姐,你还是吃些吧。太太也是为了小姐好,那周少爷我见得从心底里害怕,那样的人怎能配得上小姐?帮派讨生活多是舔着刀口过日子的,外表再风光,那也是命挂在裤腰带上,小姐,你别不爱听,我还比你大了几岁,总归是见得多的……”
屋内的毓婉心跳的极快,也不回答素兮的话,将东西都藏在枕头下,整个人穿戴整齐摊开被子盖到脖子下,幽幽的说:“你不必多说了,我铁了心是不吃的,你赶紧把吃食端走吧。”
素兮听得毓婉认命,又是叹口气:“小姐是我看大的,总是舍不得你难过,只是有时我们也需想想太太和老爷的处境。”
屋内很快没了声音,素兮趴门fèng听了半晌,无奈的叹口气,摸食盒凉了,只好搬了食盒从房门前离开,门上明晃晃的铜锁映照了夜空上的月光,沉重冰冷,只有屋内床上毓婉明亮的双眼是睁着的。
法国的座钟滴答滴答响个不停,一次次敲响,一次次静音,还是不见那个人的身影。
她起初还算镇定,心中默默念着,大约是他还没处理完事情。
或是并不知道杜家又来提亲了。
也对,他更不知道自己已无路可退。
是不是今晚他受伤了,还是说实情办得不顺利?
莫非,他被杜允唐吓退了?不,他在她眼中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必然不会轻易退缩的。
还有一种可能,他……不会的,那么多人保护他,怎么会出意外?
思前想后将所有的担忧都思了个遍,人也渐渐恍惚起来,半梦半醒之间听得房门悄悄推开,有黑影蹑手蹑脚走进来,毓婉险些喊出霆琛的名字,话未等出口,看得是母亲。
那氏一个人静静坐在毓婉床边,轻轻抚摸她的脸颊,头发,一寸一寸的摸。不知何时,那氏的手心不再滑腻,变得有些粗糙了。毓婉感受母亲温暖的掌心贴在自己脸颊上,泪蕴在眼中不敢睁开,顺着两鬓无声流下。
那氏摸着摸着,碰触到那冰冷水意,手指顿了一下,又继续抚摸,又从枕头旁摸到了手袋的一角,她仿佛没感受到毓婉准备逃走的心意,也仿佛没有碰触女儿不舍的眼泪,动作还在继续,只是慢了许多,也刻意避开毓婉最软弱的泪水和临别的决心。
大约过了一刻钟,那氏由毓婉床前站起,用手帕捂住嘴背过身去哽咽了几声,又回过头看了看疼爱自己的女儿,摸了摸她的手,将自己手上的镯子和戒指摘下来狠狠给毓婉带上。
毓婉悄悄睁开眼,看母亲的身影如同影院默剧般在屋子里来回走动,心头发颤。最终那氏还是狠下心走出房门,咣当一声关上了。毓婉侧耳,那铜锁终还是没有落下。
她心中痛恸,知母亲是在故意放自己离开。她迅速将手袋放出来,悄悄走出房门,夜深人静,院子里的仆人都已深深睡去,整个佟苑陷入无声世界。
毓婉屏住呼吸,脚步加速,扑向侧门,那里也是开了锁的。她有些恍惚,不知是不是父亲用的计策,用来抓她回去。胆战心惊的四周打量一下,原本该在门房守夜的仆人也不知为何旷了工。偌大个佟苑仿佛被人为放了空,毓婉咬住下唇立即趁了花荫闪出侧门。
去哪里找周霆琛呢。周家自然是不能去的,法租界那里也不一定能见到他。除非去青龙堂,无论是死是活,是受创是平安他都会在那里,那里的人也会知道他的消息。
毓婉在街上寻了黄包车,扔了一块大洋给车夫:“去青龙堂。”
那车夫回头呲牙:“小姐,那地方,十块也不去阿!”
毓婉没了主意,将一并排等活的黄包车夫看在眼里,索性从手袋里掏出十块大洋落在掌心,明晃晃端在几个人的眼前:“你们谁去?”
八十块一辆黄包车,十块近乎是寻常百姓家一个月的用度。
果然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有一名憨直车夫拉了她一阵飞奔赶往青龙堂,越靠近那里,毓婉越是心焦越觉得车夫腿脚缓慢,好不容易来到青龙堂,那车夫远远停下畏惧的说:“小姐,你上前一步吧,我不敢送到门口的。”
毓婉无奈只好自己上前,青龙堂坐落在法租界内,一别与其他西洋建筑,府深门高,隐约倒有些佟苑的风范。只是两旁有不少巡警守卫,门口又站了几个面目凶恶的打手,见毓婉怯生生站在那儿,眼睛瞥了一下立即收回,并没答话。
毓婉上前,寻了一个看起来是主事的男子简单说明自己来意,那人听得周霆琛的名字立即紧张起来,语气恶狠狠道“周堂主是不见外人的,你走吧!”
毓婉又想起了大头,将手袋里周霆琛送给自己的手镯拿出放在那人面前做个凭信:“麻烦找一下大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