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的心里一直坚信,小凤会被杨槐救出来的。
当她被拖到日本人的马背上,她并没有一丝半毫的慌乱。日本人抓她,伏生就会去救她,伏生射杀日本人的本事比狩猎还容易,从伏生拿回家里的银元就能感受到这一点。她被鬼子推搡到炮楼里时,却意外地看到了杨父。她轻叫了一声:大叔……
杨父见到香草感情就有些复杂,他先是怔了一下,然后慢慢地垂下头。自从香草嫁给了伏生,这种复杂就有了。三家人在一个家里住着,相距很近,从大金沟到冀中,三户人家紧密地团结在一起,有难同当的样子。三家人甚至不分彼此,他们同心协力地面对苦难。自从香草嫁给伏生开始,这种关系就被打破了。另外两家人变成了一家人,杨家自然成了局外人,局外人的心态让杨家越走越远,以前三家人其乐融融的情景不曾再有了。香草每次见了杨家人,还和平常一样,叔呀婶呀亲切地叫,杨父和杨母就冷了一张脸,嗯嗯呐呐地应着,全然没有了以往的热乎劲。
香草突然的出现,让杨父意识到鬼子的阴谋层出不穷。他背靠在墙上,叹了口气说:草哇,你不该嫁给伏生,小凤也不该嫁给杨槐,你们受他们连累了,鬼子这是绑票呢。
香草听了这话,甚至笑了笑,满怀自信地说:叔哇,放心,杨槐和伏生会来救我们的。
杨父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想象不出八路军就凭那几条破枪,如何把他们从这壁垒森严的炮楼中救出去。但他又不能把真心话说出来,幻想永远是美好的。就让香草和小凤把这份美好的幻想延长一些吧。想到这,他咧了咧嘴说:伏生和杨槐一定会救我们出去的。
夜晚来临的时候,炮楼的二层下来了两个日本人,鬼子两眼冒着绿光在女人堆里搜寻着,有孩子的妇女,死死地把孩子抱在胸前,孩子因母亲的用力哇哇大哭起来,鬼子就笑着,淫邪的目光在女人堆里扫荡着。小凤挨着杨父坐在一起,离女人稍有几步的距离。鬼子看到了小凤,咧开嘴叫了一声:花姑娘的干活。
一个鬼子上来就拉小凤,杨父的手仍被绑着,但他却把身子挺在了小凤的前面说:她是我儿媳妇,你们不能动她。
另一个日本鬼子上前踹了杨父一脚,杨父跌倒了,鬼子就把小凤扯了起来,拖拖拽拽地向二楼走去。
小凤回头喊叫着:爹……爹……
杨父努力地挺起身子,他向楼梯口的鬼子扑去,一个伪军赶过来,一枪托把他砸到在地。伪军用枪抵着杨父的头道:老实点老东西,太君想玩花姑娘与你何干?
杨父把眼睛闭上,咬着牙说:孙子,你给我来一枪。
伪军没有给杨父来一枪,只又给了一个枪托子,杨父头一歪便晕了过去。
小凤在楼上就激动地叫:小鬼子,你们不是人,你不得好死。
小鬼子喘息着,狞笑着。
两个时辰之后,小凤披头散发地被架了下来,两个鬼子像扔一捆稻草似的把小凤扔在草上。小凤似乎已经没有力气挣扎了,只是低泣着。
杨父醒了,他挪了挪身子,目光就望见了伏在草上的小凤,两双目光就那么望着。小凤有气无力地说:我不活了,我活不下去了。
杨父也只剩下咬牙的份了,他恨不能把牙咬碎咽到肚子里去。他哆嗦着身子,怕冷似的望着小凤,他哽着声音说:小凤,是杨家害了你呀。
小凤目光呆痴,喃喃道:我不活了,我肯定不活了。
再后来,杨父就又被鬼子抓到了炮楼顶层,两个伪军在调试着扩音器,拿着茄子样的麦克风呼呼地吹气。一个鬼子和翻译官就走了过来,先是拿过麦克风也呼呼地吹了两口,然后说:八路军排长杨槐你听好了,你爹要和你讲话了。
两个伪军推推搡搡地把杨父推到前面来,杨父站在炮楼顶端望着眼前黑漆漆的世界,探照灯扫把一样地在黑漆漆的世界里扫来扫去,世界就在他的眼前黑黑白白了。
他已经把自己的舌头咬出血了,他吐了一口血水,翻译官冲他说:老爷子,说吧,让你儿子来救你们。
杨父站在麦克风前,他浑身抖颤着,牙齿甚至磕出了得得的声音。他望着眼前漆黑的夜,他知道自己的儿子杨槐和许多八路军战士就隐在这暗夜里,他吸了口气,又吐了口血水,终于说:杨槐,你要还是个爷们,这仇一定要报,你女人被小鬼子糟蹋了,好多女人都被鬼子糟蹋了。杨槐,你带上你的枪,一枪枪地把小鬼子都射成对眼穿,把你媳妇救出去,你才是个男人。杨槐,你爹从打进来,就没想活着出去,槐呀,这仇就等着你来报了……
接下来,杨父就开始对小鬼子破口大骂了,日本人的枪托就砸下来,在暗夜里发出清脆的声响,又通过扩音器传了出去,声音就有些夸张。
杨父躺在炮楼顶上,他头上流着血,血已经让他的眼睛睁不开了,他仍在骂:畜生小鬼子,老子不尿你们。有本事你们就打死我,我活了这么大岁数够本了。
杨父被两个伪军拖拖拽拽地拉了回去,他被推倒在炮楼一层的草堆上。他的手仍被绑着,这里他是唯一的男人,他的身边都是那些手无寸铁的女人和儿童。
杨父的手被一双哆哆嗦嗦的手解开了绳索,杨父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矇眬中他看见了小凤,小凤披散着头发,面如死灰。他嗅到了从小凤身体里散发出的死亡气息,他僵怔着,突然跪到小凤面前,他压着声音:孩子,是我对不住你,我们杨家对不住你,孩子,你不要想不开,杨槐会来救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