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他抬袖时,内层已磨至半破的麻衣袖口。
一时不知作何滋味。
她沉默片刻,终于道:
“那便遥祝周博士老而归乡,享受自然,享受天伦之乐。”
昼光清朗,这对昔日的师生在繁夏之季,长长宫道红墙下互揖作别。
及至回到府中,长公主脑中也俱是作别周颐时,他离去前的士人一礼,苍目中包容又平静的笑意。
反反复复,挥之不去,却又捉摸不住。
裴时行握卷,安静地望她。
他被视作无理取闹的娇气男子生受了一日冷待,此刻也算有所反省,稍有改善。
元承晚倚在嵌螺钿美人榻头的迎枕上,他则正襟安坐在榻尾。
手中握的正是今日要念与小儿的诗文。
元承晚方才瞥眼看去,那洁白纸页上密密麻麻做了批注,甚至以不同笔墨分出青黑红三色。
这不过是寻常的幼童启蒙之物,何曾须得劳动状元郎的笔墨。
长公主觉这男人约莫是做夫子上了瘾。
不过不得不承认,他比周颐更适合教书。
裴时行自是从方才便看出长公主的神思不属。
他合了手中卷,温声询道:“殿下今日有心事?”
元承晚转眸,神色有些彷徨。
她似乎还在纠结要不要道与裴时行。
可沉默几息后,终究在男人温和又干净的目光里感到安定。
长公主允许自己此刻生出的依赖感。
她想对着他倾诉。
“我今日见到了周大人,就是周旭的父亲。”
“嗯。”
他并不急躁,也不逼问。
只坐在她身旁,安静又可靠,挺拔似一仞沉毅寡言的青山。
长公主的满腹心事、那些缠不出绕不开的疑惑,一切都仿佛终于找到一个开口。
此刻俱都化作溪泉,潺潺流向他包容的目光里。
殿中花木葳蕤,温香浮动,拢住女子柔声缓叙的话语,与男子不时响起的清冽声线。
长公主缓声对裴时行讲诉了方才遇到周颐一事。
“所以,殿下觉得周旭该死,却也觉得周大人可怜。”
裴时行听罢长公主心事,简洁地道出元承晚心中纠结处。
“但是,”他一双明眸清且锐,“纵然如此,你也并不认同周大人为周旭任官的行事。”
元承晚颔首。
裴时行墨眉轻蹙,沉默片刻。
周旭为人跋扈骄佞,素来同京中纨绔混在一处。
及至入营听训也毫无长进,反将整个北所都搅得乌烟瘴气。
长秋宫一事,他胆敢于禁中收买下药,本就是触怒皇帝的死罪。
又兼自己多番搜集查证过后奏上去的东西,里头证据确凿,周旭曾因逼。奸不成便纵马踏死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