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男子随手掏了枚碎银子作为船钱,没让找零。船夫大喜,连道了几句吉利奉承话,目送男子远去。
姑苏古巷众多,沿河而走就是深巷,再在里面绕个几圈,很容易迷路。
男子轻车熟路越过诸多商铺店家,来到深巷里的一处府院,也不扣门,径直走入。
天边零星落了丝雨,他走蜿蜒回廊。这时才能发现此处别有洞天,哪怕是墙角挂的一幅不起眼的字画,都是名家珍品。
他踩着樟木长阶,走进临湖水榭,看到有人站在窗前,对着悬挂的两幅画负手而立。
那人长身玉立,腰间玉带坠着双环并佩,清贵温雅,乌发束冠,雨天里的浅光透窗而入,打在他精雕玉琢般的侧脸上,整个人也如残卷古籍上泼墨而就的仙人,风姿卓绝,不染尘埃。
男子掀帘的手顿住,然后才伸手撩开晃动的珠帘,笑道:“离玉,你怎么突然来姑苏了?”
宣珏尚在赏着这两幅几无二致的画,淡淡地道:“怎么,成岭不迎?”
齐岳,字成岭,是齐家四房的独子。
齐家四房说来是个奇葩玩意儿,身处氏族,不思进取,老爷子带头修仙问道,平日里闲着没事做就是在丹炉房炼丹,据说已经崩炸了四五个铁炉子,轰开过结实的木房屋顶。
而齐岳更甚他爹,吃喝玩乐无所不会,遛猫逗狗无所不精,前贤古人的书画高价收了一箩筐,也不管是真是假,挑顺眼了就付钱做那冤大头。
这也导致,他的藏卷里头,会出现两幅一样的所谓“前人真迹”。
比如宣珏正在看的两幅画卷。
卷上是缺月疏桐、寂寞沙洲,塞外的将军纵马驰骋,远处阴云避日。
两幅画卷几乎一模一样。
齐岳将折扇一开,上面四个字“求仙问道”。
他附庸风雅地扇风,将那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做了个十成:“哎呀怎么会!自然远迎。可你招呼都不打,我也没法子欢迎你呀。正好,来帮我看看,这俩哪一幅是在庸老先生的遗迹。我分别领着这两份画卷找人看,都拿项上人头担保真的不能再真——我看他们那头不如当球踢。看完,请你去茶楼听戏怎样?”
宣珏眸光轻动,然后摇头道:“你可能要失望了。都是假的。在庸先生的《沙洲图》,真迹已毁。至于这个……”
他抬手隔空虚点其中几处泛黄的旧迹,“做古做得都不错。”
“怎么说?”齐岳平白无故损失了百千两银子,也不见得伤心,“你又没见过真的。”
宣珏言简意赅:“在庸先生母名有‘枝’,他避母讳,旧文旧书上,皆未见过此字,省木或用旁字替的。而这两卷题字,都是原封不动的‘寒枝’二字。不是他亲笔的。”
齐岳哎呀了声:“真可惜!”
神色中却全无可惜之意。
他道:“合起来有小两千两呢。《沙洲图》在常家大火里,没救出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