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张便签上写着的,是一栋年代久远的豪华公寓。朱塞佩打开车门,走下车去,风衣的下摆在动作里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形。他插着口袋,站在路灯下面,并点上了一支高级香烟,却仿佛没有任何要去敲门的意愿。直到过了很久,泽维尔从车上走下来的时候,他才用眼神指使那位小少爷,让他去按响那扇奶油色木门上的门铃。
泽维尔觉得,这位顾问先生的矫情实在已经到达了极限,可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相当认命的走到了公寓门前。他拍了拍那扇已经有些老化的木门,然后听见门锁转动了几下,从门缝里露出一张有些神经质的,老妇人的脸孔。她睁着一双浑浊的,充满疑惑的眼睛,小声询问着泽维尔的意图。那位小少爷找不到说辞,只好望向朱塞佩所在的角落。可那位顾问先生,却赶在他回头以前,就快步走到了那位小少爷的身后。
朱塞佩的手臂越过泽维尔的头顶,然后抓着门板,用力拉开了那扇木制大门。而除他本人以外,没有人知道这种行为的原因,更没有人理解他那好像尖刀似的凶狠气质。可当那位老妇人看见他的时候,看见这位顾问先生的时候,她却一下子显露出了某种如同魂飞魄散般的表情。
“夫人,您还记得我吗?”
朱塞佩挑起眉梢,那双灰绿色眼睛里闪烁着一点晦暗不明的情绪。他推了推泽维尔的后背,并且无视那个女人的震惊,然后像这里的主人那样,大步走进房间。他坐在餐桌边的,那把老旧的铁艺座椅上,经年的使用让椅子发出了些刺耳的噪音。可他却毫不在意,甚至连眉头都不存在一丝的动摇。
泽维尔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可是他的直觉却告诉他,越是无法理解的情况,就越是要沉默着,装出一副对事情了如指掌的神情。他站在朱塞佩的旁边,一盏明亮的花卉灯下,然后把双手自然的背在身后。他觉得那位顾问先生,应当和这个女人有些莫名的恩怨,否则也不用借助他的脸孔,来骗开那扇奶油色的大门。可他仍然对这种恩怨毫无头绪,甚至不能理解此时此刻,他们之间那一片可怕的,沉默的原因。
“先生,我敬畏的先生,如果你一定要和我清算过去的仇恨,那么好吧……我接受这样的惩罚,并恳求您的原谅。”
那个女人穿着褪色的毛衣,用干枯的手掌在胸前划着十字。她害怕得浑身颤抖,几乎说不出话来。他不明白,这位顾问先生为什么时至今日,又出现在了她的生活。她以为,那场发生在褐石大楼门厅里的噩梦,那件不自量力所导致的蠢事,都已经随着朱塞佩的仁慈而烟消云散。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这位先生,也不会再听见他那仿佛恶魔低语般的说辞。
是的,这位老妇人,泽维尔所不知名老妇人,是达里奥的遗孀,曾经在褐石大楼里敲诈过朱塞佩的女人。
朱塞佩平静的,看着她那好像要匍匐在地似的矮小身躯,然后掀灭了手里的香烟,用一副和善的,好像救世主那样的语气说道:
“夫人,我无意讨论那些愚蠢的过去。只是我现在,有一些事情需要您的帮助,我相信您出于我们的友谊,不会拒绝我的提议。”
他说完,示意泽维尔为她搬把椅子,并请她坐在了面前。朱塞佩原本不愿破坏黑手党的规矩,不希望让成员的家人牵扯进去,可从前在褐石大楼的事情证明,这个女人一定知道一些关于家族的信息。因此她并不是个局外人,也不能蒙受无知的保护。
朱塞佩想到这里,看着那个女人充满恐惧的眼睛。他想了解一些艾伯特生活的细节,并试图从中推断出那个中间人的身份。他要确保这个女人不会撒谎,不会用一些无聊的手段来消耗他本就不多的耐心。朱塞佩因此,和她对视了很长时间,让那种惶恐和压抑充满了她的血液,然后才缓缓的,仿佛劝诱似的对她说道:
“丽娜,我知道你的名字,这很好打听。但我想知道一些更加详细的事情,比如你的丈夫,艾伯特,他在家族有没有朋友?有没有那种,和他共享着秘密的朋友?”
“先生,先生,我可以对基督发誓,我一点也不了解他的工作!上帝啊,求您放过我吧,不要再追问我关于他的任何事情!我受够了他的一切,不想让他在地狱里继续纠缠着我的命运。”
“夫人,你需要冷静,如果可以的话,请交出艾伯特从前的信件和收据。如果您真的对此毫不知情,我保证,不会再干扰您的任何决定。”
那个女人听了,猛的从椅子上站起来,用一种与她年纪不符的敏捷动作,走向了玄关边上的房间。她巴不得和艾伯特的一切撇清关系,划清界限,因此相当积极的从房间里搬出一厢落了灰的凭证与文件。
朱塞佩坐在椅子上,把箱子里的一半分给了泽维尔,然后刷刷的翻动着另一半的内容。他架着那副金边眼镜,阅读速度极快,甚至连那手上的动作都令人眼花缭乱。过了一会,他就把餐桌上的,那叠厚厚的票据收回了箱子,然后从座椅站起身来。他走到泽维尔的旁边,并越过那位小少爷的肩膀观察了下他的进度,随后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嗤笑。
泽维尔觉得他简直有病,三十六岁的人了,还要像小孩子那样,争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但他虽然这样想着,却依旧相当容易的,被朱塞佩的嘲讽挑起了怒意。然而这位小少爷,已经不会像从前那样,把不满的情绪写在脸上,他只会侧过身体,然后揽着朱塞佩的肩膀,和他深情款款的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