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之后,沈府多了一位小姐。沈雁书对外说,他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生妹妹,为了不让人怀疑,程芸跟着改为了沈芸。沈芸刚被告知沈母收她为女儿的时候,还躲进被子里嚎啕大哭了一场。她记事起,她就想着,自己未来会成为沈雁书的妻子。他少时就写得一笔好字,会在逢年过节去给街坊邻居写对联;他会耐心地教村里的小孩读书念诗,声音清澈好听;他会在黄昏的小路上,帮她把刚收割的稻草背回家。他这样好,她怎么可能不动心呢?沈芸此前所有的少女悸动,全部寄托在沈雁书身上。可她知道,她的沈哥是要干大事的。他所遇之人比她优秀千倍万倍。他们之间其实是不堪匹配的。沈芸什么都知道,只是,被拒绝还是会难受,克制不住的难受。好在沈芸只难过了三天。第四天,她就高高兴兴地挽着李霜霜的手,出门逛街了。沈母见沈芸重展笑颜,也跟着松了口气。“芸儿这孩子很单纯,情绪都写在脸上,来得快也去得快,没什么心眼。这样的人,是该长在山野里绚烂。”
若非沈芸没有别的家人了,沈母也不打算将她卷进京城里的纷纷扰扰。沈雁书说:“母亲,我今日找了宫里的太医来给你看看腿伤。”
他知道母亲很多年前腿脚就不太利索,这一路上还摔折过,生怕留下什么大患。好在不算太晚,太医给她重新接好了骨头,上了药,叮嘱了很多话。对于上药这些事,沈雁书都是亲力亲为,他一直觉得自己亏欠母亲许多,既无法让她颐养天年,又不能让她承欢膝下。他心中有愧。但沈母显然不愿意他把时间放在自己身上。沈父当年是个县令,在水患中,为救一个孩子而丧失了性命。尸体捞上来的时候,都差点认不出人样了。百姓们哭着喊着跪了一地,最后还是她点了火,将尸体烧成了灰烬。她从愿意跟他,就做好了准备。如今,儿子要走他父亲的路,沈母没什么意外的,她也做好了为他收敛尸骨的准备。“儿啊,去做你该做的事,别担心我。”
沈雁书小时候的愿望,不过也就是当个小县令,和父亲那样。可命运就是半点由不得人,他踏进官场这一步起,很多事情就没有自己选择的余地了。他点了点头:“好。”
……许清凝还以为会过段时间才看见沈雁书,毕竟他找到了自己的母亲还有“妹妹”。可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封新政初纲摆在了她的面前。沈雁书站在台下,说:“还请陛下过目。”
许清凝没有立即打开,“朕会看的。”
自那件事,他们两个之间除了政务上的交流,好似没有别的话说了。许清凝想替紫兰问问沈雁书,可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她始终觉着,这些红尘俗事对他来说都是打扰了。没想到,倒是沈雁书先打破了僵局。他说:“明后两日天气会转寒,陛下记得保重身体,少行走多保暖。”
来之前,沈雁书了解过他母亲的腿疾,进而联想到了许清凝。去年,他在左威的宅子里遇见她,她腿上就有伤。后来她出现在大众面前,走路都是极缓极慢的,似乎生怕被人看出来。他便猜测,她腿上应该是落了病根。许清凝自以为瞒过了所有人,都忘了这茬事了。沈雁书是个很聪明也很细心的人,他没有明说,但表达出了他的关心。“知道了。”
她回问一句:“令慈还好吗?还有你妹妹沈芸,她……也还好吗?”
沈雁书:“她们都很好。”
话说到这里,许清凝还是不知道怎么引出紫兰。她便以朋友的语气说:“陪我走走吧。”
许清凝走在前面,沈雁书跟在后面,保持着不算近也不算远的距离。无论是谁看见了,都不会觉得他们有不可告人的暧昧关系。许清凝指了一处台阶:“还记得这个地方吗?”
沈雁书:“记得。”
他这辈子也就喝过两次酒,都是在许清凝面前。第二次就是这个地方,他为她挡了北凉使臣递来的酒,然后就醉了,偏还要提着灯笼为她引路,下完台阶就晕过去了。许清凝调侃道:“不知道沈大人现在的酒量有没有进步?”
天色渐晚,远处可见黄昏云霞。这儿有处亭子,附近有湖泊,的确是个很适合喝酒的地方。既然酒后吐真言,许清凝也想试试这个人。事实上,就算沈雁书不愿意,他也没办法抗旨。许清凝特意叫紫兰送了酒过来,“倒酒吧。”
紫兰隐瞒得很好,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多看沈雁书一眼,连眼神停留都是悄悄的,不被人发现。她倒完酒后,就站在不远处。许清凝举起自己的酒杯,问沈雁书:“你还怨我吗?”
过了那么久,要说怨其实也没有了,只是沈雁书没想到,他们如今还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他摇摇头,表示没有。许清凝:“那我先饮为尽。”
酒入喉中,许清凝才发现竟然是掺了糖水的甜酒。这得喝多少才能醉啊。紫兰果然是喜欢这个男人的,知道他酒量不行,所以动了点手脚。沈雁书也跟着喝完了,酒没有他以为的烈。他也问她:“陛下得到了你想象中的快乐吗?”
许清凝想说,她初登帝位的欢喜劲已经过去了。现在身心都很疲惫。她回道:“差强人意。”
可是,如果让她再选择一次,她还是会这样做。沈雁书给两个杯子都满上了。轮到许清凝问了,“你的初心可还依旧?”
沈雁书:“没有变过。”
孤舟直行,一往如前。许清凝:“那就是不打算娶妻了。”
沈雁书:“臣不愿误人一生。”
他们的声音不算小,紫兰听见了,她攥了攥衣角,而后又松开了。许清凝又喝了一杯酒。沈雁书问她:“陛下打算一直这样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