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兆旭唇角微勾,挺直胸膛站在一旁。
宋问此言一出,百姓便翘首以盼,想知道宋问要捐多少。
宋问却不急不慌的收起扇子,插入腰间。上前一步,又朝众人欠身一礼。
现场再次安静下去。
宋问叹了口气,低头道:&ldo;此次黄河水患,是天灾。天灾可怖吗?可怖。因为人力不可挡,人力不可测。它来势汹涌,而人命微贱。生灵甚至不如风雨骤来时的一片枯叶。这就是,天。&rdo;
宋问道:&ldo;在水患中挣扎的人,如今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大风怒号中,老墙坍塌。老弱被土墙掩埋,随后又被洪流冲走。百姓为了逃难,流离失所。只能看着被汪洋淹没的故里,想念不知生死何处的亲友,然后在不知所措中颠沛流离。&rdo;
&ldo;在这里,同情是廉价的,眼泪是卑微的。生命,是不值一文的。可是,哪怕在这个已经看不见希望的地方,所有人的,也都在拼尽全力的活下去。再也没有了讲究的生活,饥渴难耐的时候只能舀起一捧黄泥水吞咽下肚。互相争抢着树根,啃食着原本不可以入口的食物。&rdo;宋问张开手,越说越急促,声音渐大:&ldo;祈求着有人能来帮助,可是身边,全都是和他一样饥不果腹的灾民。或许想过放弃,低头一看,左手边有个小儿,右手边,还有老父。为了支撑他们,只能坚强的活下去。要将他们送到安全的地方,要让他们能看见旭日的东升。凭借着这股信念,哪怕在生死边缘,也不敢让自己倒下。&rdo;
宋问握拳喝道:&ldo;人命微贱但是!人心,永远强大!&rdo;
百姓侧耳听她字字泣血的描述,然后低下了头。
他们老一辈的人,经历过多年前的内乱,征战,饥荒。那是怎样的痛苦,如今只要稍一提起,仍旧觉得心悸怔忪。
那惶恐来自不知走向未来,来自不可预测的人心。
因为没有希望啊。
可是人,不总是这样嘛。后半生能留在太平盛世,已经是上天垂怜了。
&ldo;于是他们继续走。走在泥泞的土道上。雨,却在继续下,无情的淋打在他们的身上。他们不敢生病,甚至不敢休息,只有疲惫的时候,才会稍稍闭眼。因为他们害怕在睡梦中被复又涨起的cháo水卷走,更害怕不可控制的梦魇。&rdo;宋问捂着心口,喘着粗气道:&ldo;害怕梦见湍急的水流卷走你的朋友,害怕再一次回忆起那不能忍受的打击。哪怕他们睁开眼,看见的也不是希望。是雨。是叫他们畏惧的雨。一遍遍,冲刷他们的伤痕。&rdo;
有人抬手以袖遮脸,默默垂泣。
以己度人,这股生离死别的无助和绝望似被传染,在场之人无不哀恸。
&ldo;这就是他们的生活。&rdo;宋问放下手,吐出口气,在台上来回踱步道:&ldo;&lso;人皆有不忍人之心。&rso;&lso;无恻隐之心,非人也。&rso;若是你们亲眼看见,也一定会心生不忍。&rdo;
泪水从一旦眼中呛出,便再也忍不住。不想再听着宋问继续说下去,只想好好哭一场。
一旁官员亦是抖着肩膀,然后侧过了身。
张兆旭看着宋问,心中思绪万千。
父亲说宋问善于煽动人心,她何止?
父亲对他失望,他心中清楚。纵然他欺骗自己宋问不过是欺世盗名之徒,给自己找了无数个理由和借口。可是,宋问这样的人,注定是光彩的。父亲憎恶他,恰是因为认同她。正如自己从未让父亲松懈安心过一样,宋问也是。
可笑,确实是可笑。为什么这世间偏偏如此不公平?为何父亲聪慧过人,自己却学不到半分?
张兆旭自己心里想着事情,偏到了别的地方。
宋问向前一步,嘶声道:&ldo;他们在等待什么?等待朝廷,等待我们。他们知道巍巍大梁,会用广阔的胸怀庇佑他们。知道同是大梁国的子民,绝不会抛弃他们。所以他们从来没有放弃,因为希望虽远,却一直在照耀着他们!我们!就是他们的希望!&rdo;
宋问说到这里,忽然收了声。
底下百姓小声抽咽,抬头看她。
日头绕到了她的背后,被她的身躯所挡。宋问的脸终于能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