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庄人就都围着那棺材看,惊呼着叫:
&ldo;老天爷,这叫啥子棺材呀,先前皇帝死了也用不上这棺材。&rdo;
用手去小心地摸那棺材上的画:
&ldo;你们都来摸摸吧,这城市光得和新媳妇的脸一样。&rdo;
也就都去摸。去摸城市的楼、立交桥上跑的车、广场边上的灯,还有湖边坐着的人。就又有人从打开的棺fèng朝里看,看见棺内的棺面板上也有画,把那棺盖小心地推开来,也便看见棺内的大档面壁上,贴了我叔放大了的像。棺材的内里四壁上,都是刻着城里人的享乐画,有电视机,电冰箱,圆桶洗衣机,和能在电视上放电影、放戏的啥儿机和一个个叠着的大音箱。还有能唱歌的麦克风,和摆着十碟八碗的丰盛的筵。筵桌上刻的有好酒、鸡鸭、鱼肉,还有酒杯、酒蛊、红筷子。还有刻出来的戏台和影院,高楼和大厦。影院和戏院的门,大厦和高楼的门,门上方一律刻有&ldo;丁家&rdo;两个字。电器上也都一律刻有我叔丁亮的名。
最为重要的,是在我叔的脚头棺档上,可了一栋楼,楼顶上有中国人民银行六个字。
像把一个国家几十年用功得下的财富和繁华,都给我叔做了陪葬了。
把整个世界的繁华和财富,都装进了叔的棺材里。
再去看银棺,看玲玲那小了尺寸的棺,婶为女,棺材是银棺,虽然棺材尺寸小一些,却也同样是着银杏木。棺外除了刻有和金棺差不多的城市图,推开那棺盖,便看见棺里档面上,正面里,同样贴了玲玲的像。玲玲笑着的像。除了这,在银棺的四壁上,还刻了各样的绫罗和绸缎,各样的女人衣服和首饰。梳妆台和化妆盒。还有做衣服用fèng纫机,做饭用的碗柜和厨柜,城市厨房里抽那油烟的机,做饭用的围腰布,吃饭用的碗,喝酒用的杯,洗锅用的刷,蒸馍用的笼,炒菜用的油。七七八八的物,一应都有着。还有摆在这里那里的花,种在这里那里的糙。葡萄园和石榴树。石榴树下玲玲刚洗完晾在那里滴水的我叔的衣服和裤子。
人们就围着叔的金棺看,围着玲玲的银棺看。看着不停地咋着嘴。
咋着嘴,爷就从叔家出来了,脸上放着红烂烂的光,显得比几天前年轻好几岁。
庄人们说:&ldo;丁老师,这下丁亮和玲玲有福了。&rdo;
爷就站在那棺材边上:&ldo;有啥福?不过死值了。&rdo;
庄人们说:&ldo;这叫啥棺呀?&rdo;
爷就说:&ldo;这就是老辈人说的金棺、银棺呀,不过现在都是新式的金棺、银棺了,棺上刻着繁华了。&rdo;
也就开始装殓我叔和玲玲。
门前和开会一模样,丁庄的人,除了贾根柱和李跃进,差不多都在叔家门口围着看。连丁跃进的娘,贾根柱的媳妇和儿子,也都围着看。人山人海地看。一大片的人,还有邻村、邻庄的,都如看戏样看着这热闹,就把半个丁庄的街道挤满了。和看戏一模样,有孩娃爬到墙上去,爬到树上去。和看戏一模样,人群里鼎沸着男人、女人的吵;鼎沸了老人、孩娃的笑。日头已经升有几丈高,已经差不多快到了庄头上。光亮一束束地照过来。一束一束地照过来,把丧事照成喜事了。照成一台戏的演出了。爹在家,和从城里来的送棺的人们说着话。娘在叔家给那些外庄来的人们倒着水,递着烟。妹在人群的fèng里跑,腿fèng里钻。也就这时候,开始装殓了,爹从我家走出来,后边跟了许多丁庄人和外庄人,城里的人和平原上的乡下人。
我爹走过来,老远就有人唤着问:
&ldo;开始装殓吧?&rdo;
爹回话:&ldo;装殓吧。&rdo;
就开始装殓了,准备把叔和玲玲从家里抬出来,把给叔陪葬的真烟、真酒、西装、皮鞋,还有给玲玲陪葬的素衣、花裙,和真的一模样的首饰都往棺里装。丁庄的人,也都涌进叔家里,帮着去抬叔,去抬婶,去帮着抱那往棺材里放的物。爹便看见来帮着的丁庄的土工和泥匠,还有专门安排葬事的伺仪手,原来都是帮着丁跃进和贾根柱家的人。
爹有些过意不去了,脸上放着红的光,在红的光下大声唤:
&ldo;喂、喂‐‐你们去给跃进和根柱家里帮着吧,不能让那边的事情冷了场。&rdo;
人家说:&ldo;挖墓都先尽着他们了,安葬就该先尽着你们这边了。&rdo;
我爷站在门前的台阶上,有些过意不去了:
&ldo;这样不好吧?这样不好吧?&rdo;
丁跃进的娘,还有贾根柱的媳妇却都说:
&ldo;有啥不好啊,有啥不好啊。都是丁庄人,一家的人,先安顿谁家的丧事不都一样嘛。&rdo;
就把贾家和跃进家的丧事晾在那,停下来,全庄老少都来帮着我叔和玲玲下葬了。
也就下葬了。
还在叔和玲玲的墓前树了一块碑。青石碑。大理石的碑,在石碑上刻了比碗大的一行字:
梁山伯丁亮和祝英台夏玲玲之墓。
把那石碑树了起来时,所有的人,丁庄的人,外庄的人,上百的人,近了二百的人,都在坟前鼓了掌。掌声如二月里日光下响着的惊蛰雷。
如冬去春来间,龙抬头时响下的惊蛰雷。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站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