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在烧烤店,他听见严殊说江星野是最近搬来的,在这里没有落脚地,房子也是刚买,难怪他找了江星野那么久,也没在本市找到人。
可江星野既然是外地人,他家里怎么放心让一个残疾人跑这来谋生?想来感情不会太好。江星野还没有回答,孟舟心里已经揣测出了答案。
“我家啊,”江星野没有正面回答,侧头露出耳上的绿珠,“你瞧,这粒玉珠,就是我妈送给我的。”
孟舟这才得以认真观察那颗珠子,圆润的曲面上刻有七星的图案,他笑道:“珠如其人,上面也是星星啊。”
“可我们族的男人戴的绿珠都是浑圆光洁,不刻图案的,”江星野评价说,“日月星辰这些图案都是女人用的,我妈也真是,把这些纹样用到耳珠上,害我被族人嘲笑好久,所以平时就不怎么戴了。”
“可印这些图案,正说明她想常随你左右,保佑你吧,”孟舟顿了一顿,福至心灵,捕捉到江星野话中一闪而过的重要信息,“等等,听你这意思,你不是汉族?”
“不是呀,怎么了?”江星野无辜地问。
“你都没提过自己是少数民族!”孟舟气道,他居然还好意思无事发生似的眨眼睛,让人恨不得把他纤长的睫毛揪下来。
江星野振振有词:“你也没问过呀,再说,是少数民族还是汉族,有什么两样?你看你,不也没感觉出有什么不同吗?”
话是这么说……照孟舟多年当线人的经验,本该对谎言免疫了,可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他欺瞒,他心里终究是有些堵,江星野实在太擅长撒谎和演戏,和他一比,莫名有点憋屈。
“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孟舟抱起双臂,微微后仰,想摆出一副睥睨架势,奈何坐在椅子上,始终矮江星野一头。
“审我呢?”江星野眯起眼睛,手臂撑在高凳边缘,整个身躯玉山倾倒般向孟舟压来,“不比你多,也不比你少。”
猝不及防的美颜冲击,让颜狗孟舟心头慌乱,他抬臂撑住江星野的胸肌,阻挡对方靠近,嘴上还要煞有其事地继续谈话:“我瞒你什么了?你不是早知道我压根不是什么精英了吗?至于别的,那颗跳跳糖,你给我什么意思,你倒是说说?”
终于说到了重点,江星野站直,手从围裙兜里掏出烟和打火机,慢条斯理地点上烟,嘴角还翘着,孟舟却莫名感觉他的心情变差了。
“那个跳跳糖,味道很特别吧?”江星野咬着烟说。
孟舟这会儿却不想和他猜谜了:“江星野,别管这些乱七八糟了,这个花店不是你待的地方,跟我走,我保你。”
带孟舟入行的于叔曾经说过,有些人是天生坏种,救不回来,但从警那么多年,于警官见过的大部分“恶人”都只是普通人,他们作恶的途中,本有很多次悬崖勒马的机会,却因为一时软弱鬼迷心窍,或者陷在局中走投无路,最终沦落到无可挽回的境地。
“所以小舟,能拉人一把的时候就拉一把,也许有的人已经在黑夜里等人拉他,等了很久了。”
于叔的这句话,孟舟记了很多年。在他那个混乱的青春期,也正是多亏于叔拉了一把,给了他一份线人的工作,他才没有堕落到谷底。
这么多年,他一直把于叔这话当作座右铭,能帮则帮,被亲友笑他有助人情结也无所谓。和他一起出狱的哥们遇到什么困难,他都总要帮衬,更别提江星野这样的残障人,怎么可能不搭把手?
他脑子飞速运转,盘算着让江星野当证人检举锦绣集团的方案,江星野却似乎根本没和他在一个频道,径自说下去:“不过啊,上次给你的还不是最好的糖,你现在是了,想尝点更新鲜的吗?”
孟舟眉心一跳,什么意思?难道他一开始就误会了江星野给他糖的意图?他不是想示警,也不是想求助,他是真的把他当潜在客户,想让他试吃那玩意上瘾?!
现在又推销什么别的“更新鲜的”,他真对这店、对锦绣死心塌地到这种地步,无时不刻不想着卖?
孟舟猛地握住江星野的肩膀,咬牙道:“江星野,你撒谎,你还想骗我。”
江星野看他大受刺激的样子,笑意更深,拿着烟的手轻点孟舟的胸膛:“是吗?那你猜猜,我什么是真的?”
孟舟定定地看着江星野,抓住他的手,紧紧按在自己心口,男人指间的烟头啄在他心口,缓缓燃烧,他一字一顿道:“你的难过是真的。”
他全都感觉到了,被江星野点中的心口酸涩难当,仿佛有一波又一波的滔天黑水拍打心壁。太复杂了,他分辨不清,自己感受到的这份情绪具体的成分是什么,只能说出“难过”二字。他承受不住那样海量的冲击,不光心口,鼻腔眼眶也跟着发痒酸胀,摇摇欲坠,腿脚发软。
江星野不可置信地挑眉,罕见地露出类似讶然的表情,他拿开手,烟掉在地上,不由自主退避三舍,可孟舟的衬衫已经被他烫黑了。
孟舟却一点爱惜衣服的意思都没有,也不担心那烟烧到自己身上,他直勾勾盯着江星野的眼珠,反倒觉得那不中用的眼珠比烟更烫人。
半晌,他听见江星野嗓音喑哑地说:“你对我做了什么?”
孟舟没有回答,他偏开头望向窗外,江星野一定不会信,他摸到了他的真心。这瞎子说得对,他也有东西瞒着他,谁都有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