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正是。&rdo;桑治平对巡抚的这番感慨深表赞同,&ldo;体察,就是亲身去查看,不是只听禀报看公牍,那毕竟隔了一层,许多真情实况就被蒙蔽了。&rdo;
&ldo;仲子兄,你有没有打听一下买好铁的价钱?按铁老板开的价,收购十万五千斤好铁,要多少银子?&rdo;张之洞说着,自己也端起一碗茶,抿了一口。
&ldo;我问了,一斤好铁大约要八九分银子。若平均按八分五算的话,十万五千斤好铁需银八千九百两,即使不算脚费,工部所给的银子也还短缺近五千两。&rdo;
&ldo;是呀!&rdo;张之洞捧着茶碗,慢慢地说,&ldo;我问了下先前的铁差押运官,从山西运到上海,光绪六年那一次,每斤铁耗银五分五,光脚钱就耗费一万五千两,现在开销可能还要大些。加上买铁的钱共差一万余两,这笔庞大的开支从何处来呢?&rdo;
&ldo;我这次在长治遇到一个人,他说如果这差使包给他,十万五千斤铁,他只要三千二百两银子,就可以按期全数运到上海。&rdo;
看着桑治平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神采,张之洞也兴奋起来:&ldo;此人是谁?他能有这大的本事,每斤铁只需三分的脚费!&rdo;
&ldo;此人是个洋人。&rdo;
听说是个洋人,张之洞脸上的喜色顿时消除了。他冷冷地说:&ldo;洋人都是骗子,不要相信。&rdo;
桑治平脸上的喜色却依旧:&ldo;我和这个人说过一晚上的话,我看他不是骗子,他比我们许多中国人都诚实。&rdo;
&ldo;你跟他说了一个晚上的话?&rdo;
张之洞睁大了眼睛。他虽然多年来就开始注意外国的事情,也读过几本江南制造局译书馆译的外国人写的书,并且上过不少关于夷务的折子,但和他的京师清流党朋友一样,始终没有近距离地见到一个外国人,更谈不上与他们交谈了。当然,最主要的是他不懂洋话;另一方面,他也不屑于跟那些黄头发、蓝眼睛的夷番对话:他们都居心险恶,且无学问,一个堂堂天朝礼义之邦的官员,岂能与他们交谈!
&ldo;是的。&rdo;桑治平笑了起来,说,&ldo;我们是用中国话交谈。香涛兄,你可能根本没有想到,他的中国话说得比我还中听。我的话里常有河南土音,而他说的竟是差不多标准的京腔。&rdo;
&ldo;真有这样的洋人?&rdo;张之洞知道桑治平是个诚实君子,不会说假话,但他还是不能不怀疑,因为这太不可思议了。
桑治平完全能理解张之洞的诧异,于是详细地说:&ldo;我到长治后,郝县令告诉我,有一个很能干的洋人住在驿馆里,问我要不要见他。我说洋人我愿见,但彼此不能交谈,见也是白见。郝县令笑着说,这个洋人可以讲一口流利的中国话。我一听马上说,那就好,我这就去见他。郝县令陪着我去驿馆。那洋人一见我,便用很娴熟的京腔跟我说话。我一高兴,就和他聊上了一个晚上。&rdo;
&ldo;都说了些什么?&rdo;
张之洞也来了兴致。他是一个好奇心很强的人,凡他不知道的东西,他都有一股子要弄明白的强烈愿望。
&ldo;这个洋人告诉我,他的名字叫李提摩太,是英国人,同治八年二十五岁时就来到了中国,已在中国居住十五六年了。&rdo;
&ldo;哦,这么久了,怪不得会说中国话。他是做什么事的?&rdo;
&ldo;他是个传教士。&rdo;
听说是个传教士,张之洞的心中立即冒出一股反感来。他厌恶洋人,尤其厌恶洋人中的传教士。他曾远远地看过传教士:穿着黑色的宽大长袍,胸前挂着一个十字架。这种穿着打扮,他怎么看都不顺眼。而最令他不能接受的,则是传教士的那一套学说和教规。什么上帝、基督耶稣、圣母玛丽亚,什么凡男人皆兄弟、凡女人皆姊妹,什么死后灵魂升天堂,还有洗礼、做礼拜、祈祷唱圣歌等等,张之洞都视之为歪门邪道,荒诞不经。尤其令他深恶痛绝的,是那些洋教士在中国的横行霸道、仗势欺人。他们在中国到处建教堂,强行传教,收中国人做教民。他们藐视官府,目无中国法纪,挑起事端。许多事情明明是他们无理,打起官司来,却又都是中国人败诉。几十年来教案不断,无不以中国人认错赔款、拘杀自己的百姓来平息。到山西这两年来,他也遇到过几件头痛的教案,至今尚未了结。
张之洞紧锁着眉头说:&ldo;此人既是个传教士,你不应该与他交往,他即便可以省几千两银子的脚费,我们也不要找他。那些传教士都很阴险,不知他们背地里包藏着什么祸心。&rdo;
桑治平哈哈大笑起来:&ldo;你怎么变得这样胆小怕事了!你是一个堂堂的巡抚,他是一个小小的传教士,你难道还怕他吃了你不成?&rdo;
张之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ldo;不是我怕他,他们都不是好人,犯不着跟他们打交道。&rdo;
&ldo;我知道,你是清流出身,恨洋人。对于洋人,我和京师清流君子们有些不同的看法。&rdo;桑治平收起笑容,正色道,&ldo;洋人欺负我们,是应该恨,但我除开恨之外,还有一种佩服心。你看他们的铁船造得那样大,走得那样快,大海大洋中如履平地,这要多大的本事?他们把枪炮造得杀伤力那样大,把钟表、机器造得那样精巧。他们造出电报来,一封信函,万里之遥,顷刻可到。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