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昶是第一次来到两江总督衙门,他边走边看边想:除开紫禁城,这怕是海内最大的一座建筑群了,恭王住的和坤旧宅也不及呀!
刘坤一性情豪爽简易,虽是首次接见袁昶,也没有穿官服,而是一袭宽大的便服。他对正要行大札的皖南道挥挥手说:&ldo;不必拘礼,请坐吧!&rdo;
待袁昶坐下后,他笑着问:&ldo;袁观察是几时到的皖南?&rdo;
&ldo;回大帅的话,职道是上个月中旬到的徽州,原拟下个月专程来江宁拜谒大帅,不知大帅有事要召见,职道失礼了。&rdo;袁昶拘束而恭谨地回答。
&ldo;不,不。&rdo;刘坤一又挥了挥手。&ldo;我是临时请你到江宁来一下,并不是因为你的职分内的事。&rdo;
不是我的职分内的事,那是什么事?袁昶在心里紧张地思索着。对这位从战火中厮拚出来的制台,书生出身的袁昶是久仰其名,又怀着三分敬畏之心的。
&ldo;袁观察是哪里人,什么时候进的京?&rdo;
刘坤一并不急着谈正务,却跟这位矮矮胖胖的下属聊起天来。
&ldo;职道是浙江桐庐人。光绪二年中进士后即分发户部做主事,职道鲁钝,直到光绪十二年才升为户部员外郎,十四年兼总署章京。&rdo;
袁昶三十岁中进士,做了十六年的京官,还只是一个四品衔中级官员,迁升的确不快,比起这位仅只用十年时间便从一个廪生做到一省巡抚的上司来说,责备自己&ldo;鲁钝&rdo;并不为过。其实袁昶并不鲁钝,他只是为人做事太过于实在拘泥,不善于看风使舵罢了。这种性格不仅妨碍了他的迁升,更不幸的是八年后,在义和团大动乱中他因此忤逆慈禧而被丢了脑袋。刘坤一笑着说:&ldo;皖南道是个要缺,你好好做几年,前途大着呢!&rdo;
袁昶忙说:&ldo;以后还要多多靠大帅的栽培。&rdo;
瑞章一旁插说:&ldo;岘帅是个活菩萨,在他手下做官,只要尽心尽力,迁升快得很。&rdo;
瑞章这话一石两鸟:既吹捧了刘坤一,又暗示袁昶,要好好为刘坤一效力。
袁昶明白瑞章的意思,赶紧接话:&ldo;职道初任地方官,没有阅历,职道一定会遵瑞大人所说尽心尽力去做,倘若有不周到之处,还望大帅宽谅。&rdo;
&ldo;好,好!&rdo;刘坤一曼声应道。&ldo;瑞方伯说,他在京师时便与你相识,说你是个实诚君子,又对京师各方情势熟悉,所以特为请你来一趟江宁,有一件事情要听听你的意见。&rdo;
袁昶下意识地紧张了一下,刚来两江,便有什么大事要听我的意见,莫不是发生在京师里的事?
刘坤一对瑞章说:&ldo;你对袁观察说说吧!&rdo;
&ldo;是这么回事。&rdo;瑞章干咳了一声后说,&ldo;内阁给岘帅寄来大理寺卿徐致祥的一份参折,并转达上谕,要大帅派人去密查。因为你刚从京师来,又在户部和总署做过事,对京师及各省的情况都熟悉,故岘帅叫你来一起商量商量,这事要怎样办才最合适,你先看看徐致祥的参折吧!&rdo;说着,从旁边的茶几上拿起一沓折好的纸递给袁昶。袁昶接过,展开来看。
袁昶刚看了一句开头韵话,便立时眼瞪大起来,心突突地狂跳了两下。原来,刘坤一和瑞章都不知道,袁昶是张之洞的门生!
同治六年,张之洞以翰林院编修的身分充任浙江乡试副主考,这是他日后漫长的学官生涯的第一站。浙江是人文荟萃之地,历代才子不少,张之洞以能典试浙江为荣。三场紧张的考试结束后,各房考官开始忙碌的阅卷事宜。送到房官手里的试卷经历了三个过程,即先由弥封处糊名,再由誊录所用朱笔重抄一遍,最后由对读所校读。房官阅读的朱卷虽不是士子的亲笔,但与士子的墨卷完全无异,只是没有了名字。这一系列复杂过程的采取,全都是为了一个目的:防止房官阅卷时徇私。
这天,张之洞去各房检查房官的阅卷,见各房官都极为认真,他很满意。来到第十三房时,房官请他坐下,拿出一份试卷对他说:这份卷子上错了一个字,但文章写得极好,卷子推荐还是不推荐?张之洞说,我看看。他坐在房官身旁将试卷认认真真地看了两遍,思索良久后说,从错这个字来说,卷子不宜推荐出房,但从文章来看,此子才识俱佳,实为难得。十年寒窗,三更灯火,熬进贡院不容易,错字出于疏忽,而文章能达到这一步却难,我看还是推荐出房。有副主考作主,房官大胆将这份试卷推了上去。在最后审定时,张之洞又向正主考张光禄陈述了这个看法,张光禄亦同意。就这样,这份卷子被列为前茅,到张榜填名时才知道出自桐庐袁昶之手。袁昶向房师谢恩时,房师把这个过程讲给了门生听。袁昶对张之洞感激不已,在他面前重重叩了三个响头。
当下,袁昶匆匆将徐致祥的抄件和上谕看完一遍后,第一个想法是,应尽可能地帮恩师一把!
他定了定神,对刘坤一说:&ldo;不知岘帅要向职道垂询什么?&rdo;
刘坤一说:&ldo;我和瑞方伯都住在江宁,对京师的事情较为隔膜,想问问你,徐致祥这个人,你熟悉吗?&rdo;
&ldo;职道认识。因为同是江南人,说起话来,彼此都觉得有亲切感。&rdo;
&ldo;这人怎样?是个谨慎的人,还是那种喜欢风闻奏事的人?&rdo;刘坤一盯着袁昶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