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王爷,您这个话问得很好。多年来,我就想对您说说。只是您既已退隐王府,我也不便以这些俗事来烦恼您。现在王爷既领军机,又领总署和海军部,我有这个责任要将这些年的事情如实禀告王爷。只是请王爷耐着性子听下去,莫嫌我人老话哕嗦。&rdo;
奕沂笑道:&ldo;你说什么,说多少,我都愿意听,中午就在这儿吃饭,我还要陪你喝两杯哩!&rdo;
&ldo;谢谢王爷的美意。&rdo;李鸿章喝了一口祁门红茶,脸色端凝地说了起来。&ldo;要说我们大清的海军,不是我当面在王爷面前说好话,实实在在地是在王爷的手里草创的,又经王爷的特别照顾而初具规模的。&rdo;
奕沂轻轻地点点头。为了取得奕沂的更大同情,李鸿章有意回顾起往事来:&ldo;早在咸丰十一年,曾国藩提出购外洋船炮的建议时,王爷便奏请以关税款来购买外洋小兵轮,命广东、江苏等省督抚募内地人学习驾驶,又命已租的美国轮船二艘配上炮械,驶赴安庆,交曾国藩调遣。中国人指挥外国炮船,应从这里开始。&rdo;
奕沂插说:&ldo;还是你的老师曾国藩有远见,早在咸丰十年便奏请学习洋人造炮制船的技艺。我还记得他的折子里说得很清楚:目前资夷力以助剿,得纾一时之忧;将来师夷智以造炮制船,尤可期永远之利。曾国藩真正是见高识远,老成谋国。&rdo;
奕沂如此称赞他一生所敬重的恩师,这让李鸿章心里甚是舒帖,忙说:&ldo;曾国藩的这个想法还得靠王爷您的玉成,若不是您紧接着奏请皇上设立总署及添加南北口岸关税,哪有日后洋务之事的出现!&rdo;
&ldo;你说的也是实话。&rdo;奕沂若有所思地说,&ldo;若将后来的各项洋务举措比作一台大戏的话,曾国藩的动议,我与文祥及我的岳父大人的会衔奏折算是拉开了这台戏的帷幕。&rdo;
&ldo;王爷比喻得真好!&rdo;李鸿章不失时机地赞扬一句,继续说下去。&ldo;同治元年曾国藩在安庆试造小轮船,同治四年在上海建制造局,五年朝廷任命沈葆桢为船政大臣,七年,江南制造局造出恬吉号兵船,这是我们大清第一艘战船。&rdo;
&ldo;这恬吉还是你的老师亲自取的名字。我记得他对我说过,恬吉二字寓含的是四海波恬、厂务安吉之意,他还亲自坐着恬吉号从江宁到采石矶。&rdo;
&ldo;是的,王爷好记性。其实曾国藩那时身体已很衰弱,他之所以那样高兴,像年轻人一样兴致勃勃地登船试航,是因为他从恬吉号的身上看到大清徐图自强的希望。&rdo;
&ldo;不错!&rdo;奕沂的心里充满了对辞世二十多年的那位社稷之臣的无尽缅怀。
&ldo;这一年,瑞麟向英国订购六只船,又向德国订购一只。八年,船厂又造出一只取名万年青的兵舰。到了光绪四年,便有沈葆桢奏定各省每年协款四百万两,南北二洋各分二百万,专用来发展海军,用十年的时间建成北洋南洋和粵洋三支海军。这时多亏王爷出面说服沈葆桢,不要将有限的银子平分,应先集中精力建好北洋,然后再建南洋、粤洋,这样才保证北洋有较多的银子办事。&rdo;
奕沂笑了笑说:&ldo;沈葆桢那个倔老头,把他的那个南洋看得很重,非要平分不可。不是我去劝说他,只怕别人是说服不了的。&rdo;
&ldo;正是王爷所说的,沈葆桢倔得很,那一年也是为了银子,硬是跟曾国藩对着干,最后还是曾国藩让了步才罢休。&rdo;李鸿章继续他的大清海军史的简要回顾。&ldo;北洋海军就凭着这笔银子,在七八年时间里陆续在英国和德国定购铁甲船两艘、巡洋舰五艘、鱼雷艇六艘,再加上上海福建两船厂所造战船十五艘,于是有了像模像样的北洋舰队。我又在天津办了一所水师学堂,请闽省侯官人严复主持教务,培养海军各种技术人员。&rdo;
&ldo;严复这个人我见过。听人说,他的英文书写能力比英国人还强,有这事吗?&rdo;奕沂对严复表现出少见的兴趣。
&ldo;有很多人这样说。&rdo;李鸿章答,&ldo;这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他是福建船政学堂的第一届学生,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曾在军舰上实习五年,后又到英国海军大学留学五年。他与别人的不同之处,是在海军大学里留学时,不仅研习海战的战术,还研习欧洲各国的政治、经济等学问。有一次,他跟我谈了一个晚上的话,他说我们不仅要学洋人的技术,还要学洋人的国家管理办法,而且这比技术还重要。我看这人是个很有头脑的人。过几天,我把他从总教习提升为总办。&rdo;
&ldo;严复多大年纪了?&rdo;
&ldo;今年刚满四十。&rdo;
&ldo;喔。年纪还不大,今后说不定有无量前途。&rdo;已过花甲的皇伯近年越来越感觉到&ldo;年富&rdo;才是真正的财富,纵有金山银山,一旦人死身亡,便全都化为乌有。他停了一会,说,&ldo;光绪十年前的
北洋、南洋的旧事我还记得。十年后我不当政了,第二年海军衙门建立。照理说,应该发展得更快,为什么不像大家所期望的那样呢?&rdo;
&ldo;唉!&rdo;李鸿章从胸膛里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来。&ldo;王爷,您有所不知,我难呀!&rdo;
奕沂两只略为浑浊的眼睛盯着这位滂館四聚的北洋大臣,认真地听着他的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