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想想这个方法也不错。康有为只是一个六品主事,我这样待他,也真是圣恩隆厚了,便主动向伯父征询:&ldo;王爷看由哪些人出面好?&rdo;
恭王想,这人选是大事,不可随便开列。他知道太后虽退养,但实际上仍在当家,这几个大臣中一定得有太后信得过的人。协办大学士、兵部尚书荣禄是太后最为亲信的人。还有人背地里说,早在二十多年前,太后便看上了他,是慈安太后怕出事,才将荣禄调到西安,一去十多年。前几年回到北京后,一路扶摇直上,全是因为太后偏爱的缘故。荣禄要参与!恭王为太后想好了代理人后,便想起了自己多年的志投意合者,刚从欧美回国,只挂了大学士空衔的李鸿章来,他可以作为自己的代表出席。遂说:&ldo;老臣只提两个人,一是李鸿章,一是荣禄,其他的人由皇上定。&rdo;
说罢,告辞出宫。
光绪二十四年正月初三日,京师上下正沉浸在过大年的热闹喜庆中,但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东花厅里,则完全是另一种气氛。左边一排装饰华贵的太师椅上,依次坐着李鸿章、翁同龢、荣禄及刑部尚书军机大臣廖恒寿、户部侍郎军机大臣张荫恒。他们作为朝廷的代表,一个个蟒袍玉带翎顶辉煌,除张荫恒略为年轻点外,其他的都是已届花甲的老人,至于李鸿章,已高龄七十五岁了。
右边的一张普通木椅上,坐的正是康有为。身穿六品官服、略为发福的四十岁的康有为,面对着这样的大场面,心里颇有几分紧张。五个朝廷元老重臣集体召见一个小小的主事,熟知本朝掌故的他知道,这在先前是从来没有过的事,这无疑是翁同龢奏请皇上后的安排。他向对面的翁同龢投去感激的目光,但翁同龢似乎并没有特别关注他,正歪着头与一旁的荣禄在悄悄说话。康有为虽有着一丝怅意,但很快也便过去了。他知道自己与翁的地位相差太悬殊了,翁是不可能当众示他以格外热情的。能有这样出格的场面,已经是惊骇世俗了,康有为深知今日这个会见的重要性。维新变法的主张能不能被朝廷采纳,自己今后能不能得到重用,全在于今日能不能成功。二十年来的苦苦追求、劳累奔波,不就是巴望着能有今天的到来吗?&ldo;说大人则藐之&rdo;。康有为又想起亚圣的这句名言来,李鸿章也罢,翁同龢、荣禄也罢,他们的官位虽高,年齿虽长,但学问未见得比我好,至于维新变法这一套,他们肯定不如我。今天谈的正是我所长彼所短的事,有什么可以畏惧的!素来胆大自信以南海圣人自居的康有为想到这里,刚落座时的紧张心绪消除了多半。他竭力做出一副泰然自若的神态来,竭力将对面的大员当作衰朽粪土看待,而将自己视为沉舟侧畔的飞舸、病树前头的春枝。
待仆役在各位大员面前摆上香茶后,翁同穌作为召见的主持者开了口:&ldo;奉皇上圣谕,今天李中堂、荣中堂、廖部堂、张部堂和鄙人在此,代表朝廷召见工部主事康有为。鉴于国家面临的内外困难,康有为提出维新变法的主张。从乙未以来,他连续给皇上上书过五次,奏的全是维新变法的事。这是一件很大的事情,决不能轻率随意。皇上希望朝廷重视这件事,现在特意将康有为召到这里,各位大人有什么问题,尽可当面询问康有为。&rdo;
翁同龢的开场白刚说完,荣禄便抢先发难:&ldo;康有为,你知不知大清法规乃太祖太宗传下来的?祖宗之法不能变,变祖宗之法,将有损祖宗之尊,朝廷是不能接受的。&rdo;
说罢,以一种居高临下的不屑眼神将康有为狠狠地盯了一眼。康有为早就注意到,今天的五位大员,满人仅只荣禄一人。二百多年的大清天下就是满人的天下,满人享受着数不清的特权。变革,说到底便是对既得利益者的侵夺,也就是说对满人利益的侵夺,因此变革的最大障碍便是掌握各级权力的满人,反对最力者也必然会是满人。今天的这种汉四满一的安排,显然体现了皇上希望召见顺利的用心,康有为因此很是感激。至于这惟一的满人代表荣禄,康有为早知是个强硬刚愎偏见甚深的顽固者,极不易对付。他的迫不及待的责问,暴露了他明明白白的反对者立场,必须将他的气焰压下去!康有为定了定神,不慌不忙地答道:&ldo;荣中堂说得对,祖宗之法为祖宗所定,但祖宗当年制定这些法规制度,原是为了治理祖宗之地的。现在祖宗之地割的割,占的占,租的租,且这种趋势有增无减。请问荣中堂,祖宗之地都不能守了,还谈什么祖宗之法?&rdo;
见荣禄一时语塞,康有为抓住这个机会,乘胜再度出击:&ldo;自古以来,没有一成不变的常法常规。圣人说得好,穷则变,变则通,一条路已走到穷途了,还要一个劲地走下去,结果只能是头破血流,甚至是粉身碎骨,惟一可行的只能是改变方向,另寻出路,则可望畅通无阻。况且祖宗在制定法规的时候,也不可能料及身后的事情,因而也不可能面面俱到,事事周密。贤肖子孙根据新出现的情况,制定出新法新规,以确保祖宗之基业完好无损,这正好是维护祖宗之尊,而不是有损祖宗之尊。好比说我们现在所处的总理衙门,当年祖宗在日便没有料及到此,祖宗制定的法规里也没有它的条文。文宗爷英明,设置了这个衙门,使我们能更好地对付洋人。这到底是好呢,还是不好呢?是有损祖宗呢,还是维护祖宗呢?&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