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这个世界上,所有知道我名字的人。我五岁之前,和我妈在地下生活了整整五年。记得我第一次被我爸带出来的时候,我才知道世界上的一切都是有对立面的。有黑暗,于是就有光明。有日出,于是就有日落。有好人,于是也就有我们。当时我问我爸,也就是宋含章,“为什么妈妈不能出来?”
他告诉我:“这个世界上的女人的命运就是如此。”
我知道他说得不对,但我说不出一句违抗他的话。因为对于一个出生即意味着一个女人的耻辱的人来说,我天生就是恶。印象里,我的母亲对我很冷漠,甚至她都不想多看我一眼。我摔倒了,她第一反应不是把我抱起,而是移开目光,当作什么也没看见。可睡觉前,她又会默默检查我的伤口,骂我笨,骂我蠢。我想,她是爱我的,只是她接受不了我的存在。当我学会翻字典的时候,我第一个查的就是战和瑛这两个字。我知道我的母亲是一个很伟大的人,在她被囚禁这里之前,她是一个优秀的神经外科医生。她有自己的家庭,也有自己深爱的孩子。我常常看见她在墙上反反复复写乔家人的名字,即使她被拴着铁链,但她的思想,却可以到达地球彼岸。我也想过放她走,可是这样,我就彻底失去了她。在她心里,我是个很坏的孩子吧。在她求我,让我把她放走的时候,我拒绝了,因为我不想她抛弃我,回到那个她深爱的孩子身边。如果她离开这里,有家可回,那我的存在又算什么呢?我知道她恨我,我知道她看见我就想到那些不好的事情,我知道她恨不得亲手杀了我爸,我知道她在这里日益痛苦,早晚要死在这里。明明我都知道,可我还是不想放她走。十八岁,我满心欢喜跑去告诉她我成年了。她质问我,为什么要帮宋含章做那些害人的药,她质问我,难道你连最基本的善恶是非都不知道吗?我还没回答,她就又摆摆手,她说:“算了,宋含章的儿子,就是恶魔。”
我说:“我是您的儿子啊。”
她指着墙上刻的字,对我说:“我的儿子只有一个,他叫乔熠城,他这辈子,都不会干任何坏事!”
我不信,从那一刻我就想见见她口中的乔熠城。我找到了他现在的妻子,她很漂亮,自信高傲的气质像极了我妈。她们还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都很讨厌我。但她真的很傻,为了不相干的人付出。她到底知不知道,就算她把命搭进去,那些死掉的女人也不会回来,更不会感激她。就在我想用她威胁乔熠城的时候,宋含章告诉我,她是我妹妹。这可真是悲哀。我是乔熠城的同母异父的弟弟,也是夏青舅舅的儿子。我生来,就是一个不详的存在。我的命运,就是隐匿在黑暗里,做那些肮脏的事情。如果有的人注定活在光下,那我就只能在黑暗中寻找自己的价值。木槿姨。印象里,她对我的态度,要比我妈对我好一点。她会给我讲外面的世界,给我讲她有一个儿子,教我画画,教我写字。她说:“你不要变成你爸爸那样。”
但我没有听。后来我知道她的儿子就是颜洛,我爸说他会把颜洛骗到地下工厂,然后让颜洛和整个工厂一起埋在地下。他对自己的儿子向来都这么狠,如果不是他需要我,我的命运可能和颜洛一样。宋含章有很多孩子,但每一个都不跟他姓。我的顾是他随便想的,在他心里,没有任何一个人配得上姓宋。在带夏青离开工厂的前一天,他说:“如果失败,一定要保证颜木槿死。”
因为木槿姨知道太多不该知道的事情了。她见证着无数的人,在我手里死掉,也是那时候起,她不再给我讲故事,也不再教我画画。我如宋含章所愿,长成了恶魔,长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十恶不赦的人。可我竟然还有了孩子,我跟周梦瑶的孩子,他不该来到这个世上的。因为不被祝福的孩子,他的出生不仅给自己带来痛苦,也会让身边的人痛苦。我不爱周梦瑶,我也不爱自己,我只想活着,得到宋含章的信任,珍惜我生命的每一刻,因为只要我想,不管她愿不愿意,我的母亲还在那里,她是我一个人的。虽然她不承认,但我知道我死了,她也会难过的。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我才想做个好人。我把解开我妈锁链的钥匙交给夏青。带她走吧。我还想说声对不起,但她也不会接受的。至于我的孩子,如果你有幸活下来,千万不要觉得我是你的父亲。我从来,从来,都没有爱过你。但你应该去找一条属于自己的路,用自己的双眼,看清这个世界的善恶是非。黑与白,光明与黑暗。你该明白,这个世界上的女人不该被囚禁,孩子也不可以自私地束缚着她们。她们有在阳光下生存的权利。她们本可以一生无忧,却要陷入这漫长的黑暗和折磨中。夏青,谢谢你让我承认我是错的。感谢你为她们做的一切,你拯救了她们,我也就可以安心下地狱了。至于我的母亲,战瑛女士。对不起,如果你愿意接受我的道歉,我保证下一辈子,我不会再是你的儿子。我希望你幸福,快乐,活下去。我希望你的家人,可以治愈你身上的伤。我希望所有伤害过你的人都可以罪有应得。我希望你离开囚笼,脱掉锁链的时候,仍保持着生而为人的尊严和傲骨。我希望,你永远不会被当作生育的机器。如果可以,我更希望,时光倒退回几十年前,这样你就不必经历这些,也不会满是恨意地生下这个让你失望至极的儿子。我更希望这个世界,善待女性,不要伤害她们了。而我,死也是便宜我了,我将带着一身的罪,回到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