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中不少人都被这边的争执声吸引看了过来,明知他们这是借着酒席想要给董寄孤难堪,但也没有一个上来劝的,便是前头拦着那醉酒男子的几个年轻人,也只不过虚虚一拦,显然也是抱着看好戏的念头。
今日霍思远也在席中,他似乎想上前,但董寄孤已经伸手接过了面前的酒杯:“过了明日你我便是一家人,我是担心表兄不胜酒力罢了。”说着,他便将手中的酒杯举头一饮而尽。
他此前从未以霍家人自居,明知方才对方是想以自己的出身羞辱自己,却故意称对方表兄,话毕不仅是刚刚那个借机醉酒的霍家人面上羞恼,连带着刚刚一旁笑出声的几个霍家小辈脸色也不大好看了。
“你……”
两厢对峙,一边是气急败坏的霍家子弟,一边是不卑不亢的弱冠青年,一眼望去高下立现,再这么下去也不过是叫人平白看了笑话。果然始终不曾出声的霍英突然道:“不过喝了几杯,就成了这个样子,都成何体统!”
那几个霍家小辈听霍英这一声薄斥,终于偃旗息鼓,铁青着脸色回到了席中。众人见没了好戏可看,也甚无趣,一场纠纷还未开始就此消弭。
岑源看得有趣,与身边的人小声道:“难怪霍俊茂几个长辈一死,霍家大部分的产业会落在霍芷手里。以他们几个的性子,若真接手了霍家,还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
谢敛看他一眼,岑源便冲他朝着霍英的方向扫了记眼风。霍英不满董寄孤的出身是一回事,但霍英自己便是霍家马夫出身,当年入赘霍家想来也是吃了不少排挤,这几个霍家的小辈这么当众奚落董寄孤的出身,落在霍英的耳朵里自然也是另一番滋味。
想到这处,他再抬眼往厅中看去,却发现已不见了董寄孤的身影,便是霍英也不知是何时退了席,一并不见人影。
谢敛朝着花厅巡视一周,又坐了片刻还是有些不放心,便同岑源说了几句,起身朝外走去。
这日霍家堡灯火通明,下人们都被准许到前头讨杯酒喝,守卫没有平日那般森严,沿路花影重重,灯火不到之处,倒显得格外的寂静。
他沿着外头的花厅小道走了一圈,也没有看见要寻的人的踪迹,想来应该是回房去了,便转头准备重新回到花厅中去,这时候却听见一树花木的角落中传来人声。
谢敛当下脚步一滞,犹豫了片刻,还是屏气凝神凑近了上去。
到了几步远的一丛花木后,果然看见不远处的角落里站着两人,正是刚刚在席上不见了人影了霍英与董寄孤。
他耳力极佳,隔了这几步路,两人的对话便尽数落到了他耳中。
“……方才霍粟的话,你也无须放在心上。我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你若是能力服众,他们自然也没什么说的。”
“是。”
两人间静了静,又听霍英继续说:“当年我也不过是霍家一介马夫,从马场救下芷儿她娘,得她委身下嫁,进了霍家也不得重用,能有现在也是全凭当年洞庭一役,立得威信。你若是抱着娶了芷儿就能在霍家堡中有一席之地的念头,我劝你还是早早死了这条心的好。”
董寄孤低着头,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语气:“寄孤不敢。”
“……谅你也不敢。”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道:“芷儿性格娇蛮,我本以为和她母亲毫不一样,没想到在终身大事上,和她娘却是学了个十成十。她自幼丧母,是我对不住她,我不想看她走她娘的老路。既然事已至此,我希望往后你能好好待她。”
董寄孤终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堡主是指什么?”
霍英听他突然这样顶撞,神情有些不快,生硬道:“是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你只需答应我不得对霍家有二心,好好待芷儿就是了。”
董寄孤便又重新低下头,低声道:“是。”
谢敛望着角落里默然相对的两人,从花木中退了出来。但刚往后退了几步,才发现不知何时霍思远也站在了身后的小道上。
他神色复杂地站在暗处,显然刚刚的那番对话,他也听见了不少。见谢敛回头时,微不可见地与他摇了摇头。谢敛心下了然,悄悄地退了出来,与他一同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二人走在路上,过了许久,才听他长吐了口气。谢敛以为他要说刚刚听见的事情,却不想他转过脸来,说起了些无关紧要的事:“说好要送你的那本棋谱,我已经翻出来放在了我的桌案上,你记得来拿。”
等谢敛应声,他又道:“我今日记得便同你说一声,省的忘了。”
“恩。”谢敛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忽然问,“先前一直不方便直问,董堂主整日带着面具是因为脸上有伤?”
“乡下发大水后闹了瘟疫,他运气好救回来后脸上留了溃烂的疤。”这是堡里人人都知道的事情,霍思远也并不隐瞒。
“霍公子见过?”
霍思远有些不好意思:“见过一次,我小时候不懂事硬要看,摘下来后,自己反倒骇住了,还连累他受了罚。”
谢敛点点头,两人没了什么话,又往前走,就能听见戏台上隐隐的鼓声,才发现花厅近了。
霍思远不再往前走:“我刚刚寻了身体不适的借口出来,这下就不进去了。”
谢敛看他一眼,倒看不出他是否当真身体有恙,于是道:“那我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