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旧酩脸上带笑,与身旁的人道:“安姑娘来了这么久,怎么还未上茶招待?”
那弟子又狐疑地打量了安知灵一眼,转身去前堂准备茶水,方旧酩转过身示意她坐:“招待不周。”
“哪里,是我冒昧上门唐突了。”安知灵没坐下,客气道,“只是未曾想到方公子就是这墨云轩的主人。”
“墨友先生不在,暂替他打理这间铺子而已。”
安知灵顺势道:“既然如此,主人家不在,我这便告辞了。”
方旧酩轻轻抬了抬扇柄压在对方手背上:“伙计刚去准备茶水,姑娘若是不赶时间,不妨尝尝再走,免得浪费了新茶。”
前堂的伙计送了茶进来,安知灵推辞不过终于还是坐了下来:“那先多谢公子款待了。”
方旧酩等她低头浅啜了一口茶,才状似无意道:“安姑娘身上的伤势如何了?”
“劳烦挂念,已经大好了。”
“那就好。”方旧酩摇着扇子,笑眯眯道,“也不枉费我一支百年的老参。”
安知灵醒后每日按时三帖药灌下去,具体喝了什么她自己倒不是特别清楚,九宗自然也不会干出伸手向她讨药钱的事情来,因而这事她倒是第一次听说。但方旧酩现如今特意拎出来在她面前提了一提,不知是什么用意,她心中寻思了片刻,不由想:他不会是现在想要同我算药钱吧?
这么一想,望着他的目光瞬间有些谨慎。
方旧酩自顾往下说:“当日你身中蛇毒与我谢师弟昏倒在山门外,上山之后虽及时清出了毒血但还是难保你们脱离险境。好在我这儿正巧有支百年的老参熬进药里可以吊气,倒是派上了些用场。”
这话越听越像来讨药钱的了。
安知灵斟酌了一番:“多亏方公子。”
“哪里,也是怪我方家手底下没个明白人。姑娘一路拿着我随身的玉牌在方家商行里开具单子,竟也没有一个机灵的想到回山上向我报个信,否则早几日我便该派人去接你们上山。”方旧酩客气道,他从袖中取出一个手掌大小的金算盘,上头几排翠玉的珠子,十分小巧可爱。他伸手拨了几下,“姑娘这一路从雾江过来,第一单开在铜鼓镇的方家米行,借了一百两银子,请大夫开方子计在我的账上正好二十两;第二单在十八乡的方家盐铺,租了一辆马车,车马费十两,押了五十两的押金,这车本应该送到山下驿站,可那天接你们上山的时候却没瞧见马车的影子,可是抛在路上了?”
“……半路弃了。”
“我想也是,驿站拿着单子派人来找我的时候,我就是这么回的。不过那掌柜到底还是卖了我几分薄面,只算了我三十两银子。”
安知灵皱眉道:“就那么个木板车厢哪儿值得了三十两?”
方旧酩附和道:“我自然也是这么回的,但你们那半路累死的马叫驿站在离这儿十里外的小林子里发现了,连车带马本来怎么也得要五十两,体谅着那木板子的车厢叫人拾回去不定还能用,只算了我三十两,押金就不退了。”
“……”
“对了,还有那株老参……”安知灵瞧他拨算盘的手指头,轻轻巧巧地动了几下,还没等他报出一个数来,便飞快的上前按住了他。
她咬着牙,强颜欢笑道:“方公子,我这一路可都是为了谢公子。”
“是,所以我这不正准备再打个对折吗。”
安知灵咬咬牙,干脆道:“打个对折,我现在也拿不出这笔钱来。”
方旧酩假装吃了一惊,将拨好了的算珠上下轻轻一晃,又给重新打乱,大度道:“安姑娘误会了,在下没有同姑娘算钱的意思。”
算盘都打得噼啪响了再说这话,也不嫌心虚。安知灵嗤之以鼻,脸上还是要装着一副和善的模样:“方公子有话不如直说。”
只见他坦荡荡地又将那算盘收回了袖子里:“之前在江上,我记得姑娘说自己是个生意人?”
“不能同放方公子比。”
“方某是个生意人,喜欢用生意人的法子来解决问题。”他意有所指,“人情恩怨也是如此,姑娘以为如何?”
他前头说了那堆,到了这处安知灵终于品出了点儿他话里的意思,倒是倏忽间松快了一些:“方公子原来想说这个。”
她眉目舒展开来,似乎松了口气:“谢公子与我在地宫里结了个临时的盟约,出来之后盟约就算散了,到此我俩两不相欠。谢公子蛇毒在身,我亦身负重伤灵力枯竭,若是我当时一走了之,多半二人都要死在路上。反之我若能将他送回九宗,九宗这样的名门正派自然不能对我坐视不理,又是两清。”
她说到这处暗暗观察了一番眼前人的神色,见对方面露赞许,才又接着说道:“若要说真有什么旁的,就是谢公子这一路高烧不退,始终昏迷不醒,我勉强算是照应了几天,厚颜说一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是方公子同意,这点苦劳不如就拿这一路上我那一半的银子抵了,你看如何?”
方旧酩微微沉吟,故作踌躇道:“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如此岂不是叫姑娘吃亏?”
安知灵虚与委蛇:“方公子过誉了,你我都知道这事儿看着是谢公子的命悬在我身上,实际上却是我的命系在谢公子身上,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何况如今九宗还容我在山上养伤,这笔账实在是清得不能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