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我自然是拿不出来的,不过有的人可以拿出来。&rdo;荀裕坦然道,&ldo;不知朱夫人可曾有过耳闻,朝廷正在打仗,皇帝下旨从全国各地征收饷银,光江南一地就已搜刮白银三十万两,不日便将押运回京。&rdo;
荀裕边说边观察她的表情,见她只是眼皮动了动,并没有打断自己的意思,稍作停顿又道:&ldo;进京的路只有两条,一条为旱路,另一条为水路。若走水路,则必须先到东海,再由东海往北,最后再转旱路至京城,如此一来,行程将大大拉长,远不旱路方便快捷;可旱路固然行程短,沿途则必翻山越岭,青云山又是必经之路,土匪众多,官府必然有所担忧。但担忧归担忧,我猜他们极有可能会选择旱路,夫人只要派人守在必经之口,便能夺得那三十万两白银。怕只怕夫人没有胆量抢朝廷的东西,也不敢得罪普天最有权势的那个人。&rdo;
朱夫人闻言,笑容逐渐变淡,眼里露出一丝嘲弄道:&ldo;二皇子不必出言相激,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我的一举一动关乎整个青云寨上万人口的存亡,若我当真动了朝廷的饷银,那时朝廷必派大军讨伐。我青云寨虽有不少人手,但若真跟朝廷硬碰硬,只有以卵投石的份。为了区区三十万两银子,把整个山寨都赔进去,如此得不偿失的买卖,我可没兴趣做。&rdo;
&ldo;夫人此言差矣,若得这三十万两,青云寨自然可退可守。夫人应该清楚,青云寨所以留存至今,跟它的地势密切相关,青云寨山势险要,易守难攻,即使朝廷十万大军逼近,也教他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此为守;天下险峻之地多如星斗,夫人若是害怕朝廷报复,大可以在得手之后立即转移阵地消失无踪,只留一个空壳子给他们,此为退。夫人若不果断决择,心存妇人之念,必定坐失良机。&rdo;
朱夫人坐回椅子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好一会儿才道:&ldo;你不远万里跑到我这儿来,又煞费苦心劝我劫朝廷的银子,你又想得到什么?别告诉我你都是为我着想,我可不信这一套。&rdo;
荀裕定定地回望她,笑着反问道:&ldo;夫人觉得呢?&rdo;
朱夫人略一思索道:&ldo;莫不成你想跟我平分那三十万两?&rdo;
荀裕摇头道:&ldo;夫人放心,这三十万两得手后,我分文不取。&rdo;
朱夫人眯着眼打量他,&ldo;那你是想要什么?&rdo;
&ldo;夫人如此聪明,想必心中早已明了。&rdo;荀裕说着,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压低嗓音道,&ldo;我想要的是……共谋大事。夫人该知道,我们有着同样的敌人。&rdo;
朱夫人噗嗤笑出声,&ldo;共谋大事?同样的敌人?二皇子你可真会开玩笑,也真看得起小妇人。&rdo;说罢猛地拉下脸,尖着嗓子道:&ldo;趁我还不想要你的命,赶紧滚吧。&rdo;
荀裕却反而上前一步,凑近她耳边道:&ldo;大当家死还不到三年,夫人在短短两年半内便将青云寨的人数增两倍至万余人,又派人到青云郡上开设赌坊,且又暗暗收购刀矢兵器,囤积钱粮马匹,恐怕志不在小吧?&rdo;
&ldo;二皇子说笑了,扩充人数、购买兵器和马匹不过是为了增加青云寨的防御力量,让人家不敢轻易骑到我们头上罢了,至于赌坊么,青云寨一万多口人每天都要吃饭养家,光靠打家劫舍而没有点别的门路哪里支撑得下去?&rdo;朱夫人不动声色地解释道,突然又话峰一转,&ldo;我倒是有些好奇了,这些你又是从何得知的?&rdo;
&ldo;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青云寨如此大的动静,只要有心打听,何愁得不到消息?&rdo;
&ldo;怪不得二皇子如此胸有成竹,原来是因为握着这些自以为是的筹码。你就如此肯定我会跟你联手?&rdo;
荀裕正色道:&ldo;夫人忍辱负重,苟且偷生,难道不正是为了给朱家枉死的冤魂讨还公道吗?&rdo;
朱夫人闻言,脸上仍挂着笑,双眼却已漾起一弯寒水。
话音刚落,迎面一阵冷风,荀裕偏了偏头,一把短刀紧贴着面皮呼啸而过,只听锵地一声,短刀深深扎进墙内,刀柄呜呜颤动,好一会儿才渐渐静止。
荀裕避过致命的一击,转头望向门口,只见一个黑瘦精壮面色冷厉的青年大步进来,青年刀子般的眼紧紧盯着荀裕,一步一步地朝他走来,又在离他一步远的地方停下,阴恻恻道:&ldo;既然你这么肯定我们会跟你联手,我便偏偏不让你得逞。&rdo;
☆、第42章狼窝虎穴(二)
朱夫人望着来人,从椅子上站起来,轻轻走过来道:&ldo;饼儿,你回来了。&rdo;
&ldo;娘,我都回来好一会儿了,一直站在门外听你们讲话。&rdo;朱承秉道,脸色一冷,语气里带着责备道:&ldo;娘几时把这个人放进来了?&rdo;
&ldo;他嘛,&rdo;朱夫人有意无意地瞥他一眼,声音上扬道,&ldo;他是来给我们送礼的,三十万两白银,饼儿觉得这份礼我们是收好还是不收好呢?&rdo;
朱承秉笑了笑道:&ldo;既然是这样,哪有不收之理?若我们不收,这白花花的三十万两白银,便落进狗皇帝的手里了。&rdo;说着笑意全无,咯噔咯噔走到荀裕面前,两指勾起他的下巴,又浮起一个阴沉沉的笑,&ldo;至于这个人嘛,看在那三十万两的份上,我便考虑留你一个全尸。&rdo;
荀裕拂开他的手,神色坦然地直视着他,瞳底无波,看似瘦弱的腰杆挺得笔直,&ldo;我相信朱公子不会做这样的傻事。&rdo;
&ldo;九年前我放你走时就说过,若再见面,你便要小心你的项上人头。&rdo;
&ldo;你的确说过这些话,我也的确把你的话放在心上,因此这些年来,我一直很小心我的脑袋。&rdo;
朱承秉挑眉,似乎不认识这个人了,嗤笑道:&ldo;既然你送上门来了,也就怨不得我了。&rdo;
&ldo;如此说来,朱公子是执意要杀我?&rdo;
&ldo;我杀你又如何?你以为你是谁?&rdo;朱承秉嘴里发出一声冷哼,&ldo;你不过是一个徒有虚名的皇子,从来就没有人把你放在心上,你便是死也好活也好都不会有人在乎。你流落民间多年可有谁找过你?说是皇子,到头来连乞丐都不如。我杀你又如何?永远不会有人知道是谁杀了你,也不会有人在乎,谁会在意一只瘸了腿的可怜虫?活得这么可悲,你说你是不是该死!&rdo;
荀裕看着他脸上恶毒的笑,不动声色道:&ldo;朱公子说得对,我的确可悲。这世上可悲可叹之事何其多也,朱公子又何尝不是身在其中?&rdo;荀裕点到即止,脸上亦扬起一丝不屑,&ldo;而且,杀了我对夫人和公子而言,有弊无利。朱公子不是小孩子,肯定能权衡好坏,做出最正确的选择。&rdo;
朱承秉眼神遽冷,恶恨恨道:&ldo;杀了你就像杀一条狗,你活着人人喊打,我正好为民除害,你说这是不是大好事?我便是把你剁成肉酱也不会有人给你报仇。&rdo;
荀裕眼神闪了一下,这些话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子,刮在他隐藏得极深的自卑的心上。他说得也不错,我便是死了又有谁记得?又有谁会抽空去我坟头祭拜一下?又有谁会在清明祭奠亲人之余捎带给我烧些纸钱?谁会记得我也曾在这荒芜的人世间走过一遭?谁会在月明星稀的夜晚偷偷怀念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