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知禾脸上含着笑意,忍不住暗示着小女孩。啊,真怀念这种单纯又美好的初恋。颜韫还是不放心:“那他有什么禁忌吗?如果是生日当天的话。”她忍不住补充道。听到生日两个字时柳知禾的脸色肉眼可见的苍白了起来,而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她看向颜韫的神色极为严肃。“小韫,如果你是想帮小叙庆祝生日,我希望你还是不要这么做。”“为什么?”——“因为那是他妈妈的忌日。”平躺在诊疗室的单人长椅上,江叙的思绪却混沌间进入了另外一个空间。那是一座屋顶和墙壁都被熏成灰色的老旧住宅,墙壁的白漆早在经年的岁月里被雨水腐蚀,墙体脱落里面依稀可见青绿色的霉菌。穿过长长的一条走廊,然后打开最里面的暗褐色小门。是个布置地还算温馨的小屋。大约二十平不到的地方,用橘黄色的格子布隔开了私人空间,墙壁上糊着廉价的花纸,屋子里只有一扇窗,因此室内光线非常昏暗,到处都蒙上了一层暗淡的色彩。只有折叠桌子上亮起的一盏昏黄色的小灯,让江叙沉郁的心头有几分亮色。那里有个趴在灯下写作业的小孩,穿着白色的短衫和卡其色的短裤,他的眉头一直紧皱着,大概是电风扇的声音太过吵闹。没过一会儿,门锁被打开的声音响起,从外面走进来一个穿着灰色麻布裙的女人,她的身体脸颊看起来异常瘦削,凹陷的眼窝,突出的锁骨,骨瘦如柴的手腕。以至于手上领着的那个打着漂亮蝴蝶结的淡黄色正方体礼盒,与她整体的氛围格格不入。小男孩看到回来的女人,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扑上前喊了句“妈妈”。女人有气无力地应了声,苍白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个笑容,她轻轻抚摸着儿子的发顶,似乎是留恋又似乎是决绝。今天是小男孩的生日。没过多久,屋子里亮起了星星链灯,女人打开蛋糕盒露出里面精美梦幻的巧克力蛋糕,这蛋糕看起来就不便宜,花费了这个家半个月的生活费。男孩盯着女人漆黑的眼眸,吹灭了蛋糕上的蜡烛。这个时候他似乎注意到桌子上有张黄色的便签纸。上面写着:煤炭,蛋糕,安眠药……这些物品应该是女人采买回来的东西,就放在墙角的黑色塑料袋里。屋子暗了下去,没过一会儿灯又重新亮了起来。折叠桌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男人。他身材修长,长着一张极为俊美的脸,他穿着白衬衫黑西裤,外面还套着一件白大褂,白大褂的左胸有个小铭牌,上面写着江越安三个正楷字。他的衣着和整个屋子里的陈设仿佛不在一个世界里。男人向小男孩伸出了手,无机质般的眼神,语调几乎没有起伏:“江叙,今天是你的生日,我答应过你要带你一起放烟火,和我一起出门吗?”因为长时间带着塑胶手套,与实验试剂接触,他手上的皮肤在侵蚀下已经变了颜色。“妈妈和我们一起吗?”小男孩牵上父亲的手问。“不,你妈妈有些累了,她需要在屋子里睡一觉。”男人否定道,而后无视女人疯狂和痴迷的眼神,带着男孩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桌子上的蛋糕还没人碰过,只切下了一个三角块。灰暗的屋子里带着霉味和潮气,女人打开黑色塑料袋,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黑煤碳放进了厨房的火炉里,没过一会儿屋子里便干燥舒适了很多。男人准备了很多的烟火在院子里,他向小男孩解释:“这是攀升烟火,点燃后火星会飞溅出来,然后升上天空,在天空炸裂开。”为了防止火星飞溅的屋子里,引发火灾。他嘱托屋子里的女人把窗户关紧,又把一块硬纸板递给小男孩,让他把老房子的烟囱也盖上。小男孩一无所知,他不知道如果堵上烟囱,屋子里会发生什么。小男孩从小平楼上爬下来,和身旁的父亲一起放完了所有的烟火。烟火很美,在黑沉的太空一束束炸裂开了,色彩鲜艳。小男孩听着父亲解释,那些不同的色彩全是金属燃烧后的颜色反应,比如黄色的是钠,绿色的是铁,蓝色的是铜……他们身后的屋子,隔着一道窗子往外看去,窗外的烟火真好看。柳知夏边吃着蛋糕边这样想着。“醒醒,江叙?”“江叙,醒醒。”有人在试图唤醒他。江叙终于睁开眼睛,眼底的懵懂很快被黑暗侵蚀,透出一股惊人的阴郁。旁边的心理医生许远和往常一样长叹了一口气,无奈地看着长椅上的江叙:“江叙,你还是没有对我敞开心扉。”江叙从十岁开始就定期来他这里治疗,但是少年的心房太戒备了,年纪还小的时候许远尚且能从他口中知道他生日那天发生的事情,那个表面美好实则充满死亡气息的生日之夜,可随着江叙的长大,他似乎意识到了那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同时许远也再没有突破过他的心理屏障。他一边翻着过往的记录,一边对着一直沉默的少年继续道,“你还是不愿意把那天晚上的细节告诉我,只要你不愿意说出口,就连我也是没办法帮你解决问题的。”长椅上的江叙缓缓转过头,弹了弹衣襟上不存在的灰尘,翎羽般浓长的眼睫下,眸子又黑又深,眼角拉得很长,眼梢微微向鬓角挑去,挑成了一个嘲讽的弧度。“那我可以走了吗?许医生。”许远无话可说,只能点头。他看着少年逐渐走远的修长背影,仿佛看到了那年报纸上登出来的天才科学家江越安。那是个疯狂又冷血的科学家,也是许远在伦敦大学医学院的同学,是他见过最为聪明的人。可是,江越安平生最为出名的两件事,不是诺贝尔奖的惊人发现。第一件事情是对自己刚出生的两个孩子进行了违背伦理道德的胚胎基因编辑,这件事致使他在生物学界声名狼藉。第二件事情是被控告杀了自己养在外面的情妇,那位情妇姓柳,据说有严重的精神疾病。而江越安自此便被判处无期徒刑,在监狱度过终身。江叙拧开水龙头,拘了把冷水洗了洗脸,抬头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脸色苍白阴郁,黑眸沉沉,他扯开嘴角,对着镜面自言自语:“真像那个人啊。”他走出苏城国际医院的大门,远远地看见公园街的广玉兰,开得如火如荼绵延不绝。“咚——对不起。”他的后背被人撞了下,随即便听到了女生有些熟悉的柔软道歉声。江叙转身看过去,黑眸顿住,颜韫蓦然闯入他的视线里,恍惚间他还以为那树广玉兰开在了他眼前。“江叙?”她嘴巴张开了一个惊讶的弧度,下一秒唇角就带上了笑意,“居然能在这里遇到你了,好巧啊,你也是来找柳医生的吗?”她穿着淡蓝色的长裙,肩膀上大片刺绣的广玉兰花,背着白色的帆布包俏生生地站在他面前,歪着头朝他甜甜的笑着。“算是吧。”江叙的唇角微抿,说出了个似是而非的答案。他没说实话。颜韫下意识地观察着他的面部表情,他的情绪很低落,他自己可能都没发觉那眼角眉梢微垂的弧度。“我说过,如果你需要做什么的话,我都会努力帮你的……”她巴掌大的鹅蛋脸微微仰着,耳朵上方的珍珠侧夹在阳光下闪着光,江叙听到她说,“江叙,你现在需要我帮你做什么吗?”她黑白分明的眼珠直溜溜地盯着他,一时有些招架不住。江叙的心口颤动了下,无声叹了口气,手臂从她的背后绕过去扣住了她的肩膀,颜韫小巧的身子被他搂在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