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时,从床上传来一声绝望的呐喊,&ldo;为什么?她心中,真的从来没有我们父子的任何位置吗?&rdo;
是徐家安,不知何时已经醒来。也不知道他听了多久,听见了什么。
碧桃慌道,&ldo;你、你醒了,家安?我、我,方才听见你房里有异响,所以我们几个过来看看你。&rdo;
徐家安的紧紧攥着床单,面色青灰,额上俱是汗水。清让敏锐地发现他体内灵气剧烈变动,神色一变,&ldo;不好!&rdo;
徐家安已经凄厉地叫喊了起来,脸色时灰时红,汗出如浆。
谢茵拉着清让的袖子问,&ldo;他,他怎么了?&rdo;
清让的目光黑沉沉的,他叹息道,&ldo;我知道为什么他的魂魄如此浑浊了。他给自己喂了禁药。而如今,那药到了失效的时候了。&rdo;
他语音未落,徐家安喉间咯咯有声,往下呕了一大滩血。而在那血泊中,一粒金色的丹药滴溜溜地打着转。
徐家安面色迷惘地看着那枚丹药。渐渐的、渐渐的,他脸上现出恍然之色。他蓦然抬起头,扫视着眼前几人。像是认识,又似是都不熟悉。
碧桃被他这模样吓坏了,走过去,扶住他道,&ldo;家安!&rdo;
徐家安浑身抖了一下。
清让平静地看着他,&ldo;看来你已经记起一切,知道自己不是徐家安了。&rdo;
徐家安抬起脸来,语气中有一丝微不可觉的哽咽,&ldo;我宁愿永不记起。&rdo;他看着清让手中的随笔,一口承认,&ldo;是,道长猜的不错,我不是家安,我是一个精灵,由那本随笔中幻化而生。&rdo;
清让向来平稳的面容上产生了一丝涟漪,&ldo;我行走阴阳两界多年,还是第一次听闻随笔修炼成精。你一定对徐家父子寄寓了莫大的情感吧,若非如此,也不会短短二十年便生出性灵。&rdo;
徐家安点点头,低声道,&ldo;当年,我初降人世,其实并无知觉。可是日久年深,一恒公子在我身上记录了那么多。那样复杂的情绪,那样充沛的情感啊。我逐渐发现,自己会跟着他所书写的内容同喜同悲,我开始有了知觉。十几年就那样过去了,一恒公子日益病重,我落入小主人家安手中。他有着与一恒公子一脉相承的重情。这些都滋养着我,但那时,我也仅仅是一个有知觉的精灵而已。直到家安带着我流离各地,寻找母亲。他在那个雨夜‐‐&rdo;他再也说不下去,喉间哽咽,好一会儿才缓过来,道,&ldo;那个雨夜,他不顾店主的劝阻,坚持要去南风郡。在一条昏暗的街道上,他被一辆突如其来的马车碾压而死。就在那个瞬间,我有了魂魄。我从随笔中挣脱而出,不断摇晃着我的小主人,希望他站起来。可是没有,没有!他死了。人的生命是那样脆弱。继他的父亲之后,他也为那个女人而死。我向上天祷告,不要这样对待他们父子。至少,让家安见一见他的母亲,即便是他的尸身前往也好!也许上天听见了我的乞求,也许是我的执念太过强大,我进入了小主人的躯壳,从此代替他,成为了徐家安。&rdo;
&ldo;后来,你甚至为了欺骗自己,想方设法得到了禁药,催眠自己,你真的是那个人。&rdo;乐珩十分唏嘘,&ldo;痴儿,徐家安过世已经四年了,你如何能长期占据一个死人的身体?还是速速离开,回到你自己的肉身吧!&rdo;
徐家安一口回绝,&ldo;不!&rdo;
乐珩斥道,&ldo;胡闹!妖占人身,若人人如此,这世间岂不是要乱套?&rdo;
徐家安闭紧嘴,一言不发。
乐珩只得恐吓道,&ldo;你再这样,我们便带你去冥司了。十殿阎王面前,你再不甘愿,魂魄也只得归位。&rdo;
徐家安失望道,&ldo;我以为你们是不同的。谁料你们这些冥差看惯了生死,对世事丝毫不以为意。&rdo;
乐珩微微一震。清让看了他一眼,接口,&ldo;我们也是为你好。你应该知道,长期呆在死人的体内,你的魂魄会大大折损。&rdo;
&ldo;我不在乎!&rdo;徐家安斩钉截铁地说,&ldo;在你们这些走无常看来,我是世间的异类,可于我而言,我生来的使命就是记录与承载。徐氏父子是我的主人,他们的经历便是我的人生。一恒公子过世,我无法阻止。家安死于铁蹄,我也无法救治。可至少,我能够活在家安的躯壳之中,代替他,将他没有走完的路继续走下去,将他和他父亲的感情,永远留在这一具躯壳之中。&rdo;
清让轻轻喟叹,&ldo;可是,你不记得自己是谁了吗?&rdo;
徐家安认真地说,&ldo;何必记得这个?我由那对父子的真情而生。那么,我毕生的使命,不就是在这世间代替他们二人,完成他们无法完成的心愿吗?&rdo;
谢茵有一点想哭,&ldo;即便如此,可你寄魂魄于这具躯壳,难道没有感觉到吗,他日益的僵硬了。&rdo;
徐家安身体一颤,&ldo;不,不,没有的事!&rdo;
&ldo;若不是这样,你怎会拿不住一个火折子?你怎么会连一个匣子都打不开?&rdo;谢茵没有理会他的掩饰,继续说,&ldo;身魂错位,不止对你有损,对这具身体而言,何况不是一种折磨?徐家安是你的小主人,你忍心看他的肉身在死后也不得安宁吗?况且‐‐&rdo;她看向碧桃,&ldo;碧桃姑娘为你抛弃所有,你忍心见她跟随的,是一个日渐羸弱、不知何时便会魂飞魄散的夫君吗?&rdo;
徐家安看向碧桃,面有愧疚。
清让道,&ldo;到了你做出选择的时候了。你可以选择继续留在徐家安的体内,同他的肉身共生共死。可是碧桃姑娘是我们的朋友,我们不能将她送入火坑。若你果然想好,遵循过往的轨迹,那我们送碧桃姑娘回落花府。&rdo;看了眼谢茵。她上前去执碧桃的手。
碧桃不愿随她离开,摇着头,哭泣道,&ldo;我情愿留在家安的身边。&rdo;但谢茵紧紧攥着她,往外走。
徐家安眼见碧桃被拽走,离他越来越远,神色激烈变幻。终于,他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几步,&ldo;等等‐‐&rdo;
众人一时都看向他。碧桃也止住了啜泣,等着他的选择。
徐家安满面都是愧疚与悲凉。他挣扎了很久,才流着眼泪说,&ldo;我要碧桃。&rdo;
碧桃喜极而泣,谢茵也微微一笑,放开了手,由得她奔了过去。
片刻后,清让来到徐家安身前,念动咒语,将手按在他头顶。他还欲挣扎,清让的手更用力地按了下去,以致于鬓侧都微微汗湿。终于,徐家安的上方出现了一个青白色的魂魄,面目与其人迥异。清让指向那本随笔,喝道,&ldo;落!&rdo;
那个魂魄挣扎着,在徐家安身侧逗留,还很不舍。清让加重力气,再度喝道,&ldo;落!&rdo;
那个魂魄抵不过他的力气,到底幽幽落于随笔之中。原本泛黄的纸张微微一亮,有了灵性。片刻后,一个魂魄凝聚在众人面前。面貌文秀,带着几分书生的意气。
碧桃拥住他,&ldo;家安!&rdo;
那个魂魄答应着,脸上再也没有了一直以来的偏执、怨恨之气,&ldo;是我。&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