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窈想做的却是一个带轮子的,一推就能走,一放下就能支起来。灶台时刻要蒸着烧卖,所以要求高一些,要分三层,最上面的来放蒸笼,中间用来烧木炭,最下面一层隔间戳出几个洞,能把烧出来积灰落下最下面去,另外还想要加个风箱。另外一边最上层布出一块能揉面捏烧卖的地方,下层仍旧是橱柜。
阿窈每说出一样要求,秦木匠的脸就皱巴一分,到最后阿窈看他的脸色,有点不安:“秦大哥,你看这样的物件能不能做得?”
“要说做也能做,只不过要照你的主意来做,这钱”秦木匠不好意思地搓搓手,舔舔嘴唇,不知道怎么说。
“钱好说,大哥只说要多少。”
秦木匠想了想,伸出了五个巴掌。
阿窈松了一口气:“五百个钱?没问题,我回头就给大哥拿过来。”
秦木匠也放松了一些,觉得阿窈不像之前遇到的穷秀才一般斤斤计较,生得吝啬还偏偏用两个鼻孔看人,好像凭着孔圣人就能在他这儿多占些实惠似的。
“江兄弟,不是我故意抬价,实在是你这个车有些费功夫,木料得费得多”他心防去了一些,话也变得亲近一点,又怕阿窈怀疑他故意抬价,忙着解释。
“我要是信不过大哥,哪还能找过来,这几条街,我满打满算,也就你能做得出来这样少见东西了!”阿窈又捧了捧秦木匠,乐得他眉开眼笑。
“这话兄弟算是说对了,我家从祖爷爷开始就做这个活计,传到我这一代,这整个京城我还不敢说,要论一条胡同,没人能比得过我们秦家!”
阿窈与秦木匠聊得正欢,忽然听到一个发沉的声音在她背后道:“阿窈。”
阿窈一回头,就见顾谈礼背着手,脸阴沉沉的,不带一点笑模样:“跟我进来。”
阿窈一见他这个模样,心知不好,等到进门之后,就看见站在厨房门口的小琪眼光闪烁不敢看她,顿时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小琪最近几天也不在劝她,阿窈每天出门也不再拦着,不仅如此,干起活来特别积极,连品尝烧卖都很是捧场。阿窈本来还在奇怪她怎么转变地这么快,想了想只当她放弃了没用的说教,谁知道弄了这一出在后面等着她。
小琪见整个小院都是风雨来前的架势,不禁有些后悔,只能在心里给自己壮胆:她告密也是为了两位姑娘好。
“你没钱了为什么不使人告诉我?!”顾谈礼一出口就是质问:“你还认不认我这个舅舅?!”
“阿舅!”阿窈听他抬高了声音,不由发急:“你小声一点儿!”左边是秦木匠,右边是李大娘,就隔着一层院墙,被人听见了怎么办!
“赵清窈!”顾谈礼看她半点没把自己的怒火放在心上,不由更生气了,饶是如此,还是放低了声音:“要不是小琪这丫头,我还真不知道你一个女孩儿家,还有这样的本事!”
小琪:二老爷,您能不能不要一上来就卖同伙呀。
果然是小琪,阿窈的眼光化成刀向缩在一边的小琪嗖嗖嗖飞过去,小琪把自己藏到门里,默念:谁也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你还好意思瞪她!”顾谈礼低喝一声:“你也是读过女学的人,还没一个丫鬟懂事!”
“我没有”阿窈心里委屈,用脚在一边画圈圈,嘟着嘴一声不吭。
“还说没有!”顾谈礼本来想狠狠训上阿窈一顿,可惜他心太软,只要看见阿窈垂头丧气就骂不下去了,只能语重心长的跟阿窈讲道理:“你心里有气,不回家也由得你胡闹,只是再闹腾也要有个限度。你好好在这里住着,想看书就看书,想散心就出门走走,阿舅何曾拦过你?只是你到底是个女孩儿家,赵家正正经经嫡出的小姐,出去跟些不知底细的人混在一起算什么?女孩家的名声怎么办?有人起了坏心思怎么办?真要出了什么事,我怎么”
“我不姓赵!”本来低头老老实实听顾谈礼碎碎念的阿窈,突然不知道被哪一句刺到,猛地抬起头来,一脸倔强:“我跟那个赵府,没有一点关系!”
“阿舅还以为我是逞一时之气吗?不过闹几天,再乖乖回去?”阿窈含泪冷笑,越说越快:“我不是小姐,也不是哪家的姑娘,我就是阿窈,凭我自己的手艺赚钱吃饭,哪里丢人了?阿舅要是說的是女戒里的好名聲,我早就沒有了!」
阿窈回想起她回京路上,每一时每一刻的期待,现如今就像一张张青白发胀的面孔呲着冷森森的细牙,发出嘲讽而轻蔑的笑,笑她的一厢情愿,笑她的天真不知世事,笑她以为亲情能补上一切,笑她以为自己仍然是所有人的期盼。所有的愤懑与委屈,她以为已经搁置起来渐渐掩埋的难堪,都在这一刻一起爆发出来。
“我要是守着那些规矩,就不该站在阿舅面前,早就该在被拐走的时候,当着所有人的面,一头碰死了!!”
顾谈礼看着忽然在一瞬间发泄出来的阿窈,不禁有些惊呆了。他一直把阿窈还当做六年前的孩子,那个一言不合就扯着衣角撒娇的小姑娘,聪明却也娇憨,倔强却也柔软,看似无法无天仍然会被从天而降的虫子吓得哇哇大哭。
哪怕到如今这个地步,他虽然抱怨赵府,却还是做好了打算,带阿窈走,认在膝下,找个好女婿疼她一辈子。却忘了二门里的小姐,到外面历经风尘,再回转过来,已经是所有的地方都无法容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