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文,你爸爸身体荏弱如兰,而意志坚强如钢,可敬呀,真可敬呀!尚文,你应该为有这样的爸爸而真感到骄傲!”尚文讲的故事,让永远感动得热泪盈眶,他不禁脱口夸赞道。
听了永远的夸赞,尚文停住了脚步,热泪刷刷地坠落下来,他泣不成声地说:
“可敬?骄傲?年复一年的重担压垮了我爸爸的身子,夺走了我爸爸的生命!而将一座贫困的大山,压在柔弱的我妈的肩上,永夜的哭泣,无穷的悲叹,将我妈妈推向了崩溃的深渊。要不是还有才十三岁的我在,我妈早就随我爸爸命归黄泉了。”说到后来,尚文如长夜孤雁的哀鸣,哽哽咽咽痛哭起来。此刻大家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震撼,谁也没有吱声,走过石桥就默默地劳动起来。
劳动了好一阵,大家沉重的心情渐次轻松了。黎疾有意拨开笼罩着大家心头的沉重的乌云,他丢下锄头苦笑着说:
“尚文呀尚文,自古以来,天子不遣饿兵。可你还未当‘天子’,就差遣起‘饿兵’来了。尚文!我得提醒你,帝王的宫殿就是在‘饿兵’饥民的怒吼声中倒塌的!”
听了黎疾的话,尚文才记起妈妈不在家,他是该回去做点吃的东西给大家吃。于是他十分歉疚的说
“竹老师,永老师,我忘了,今天我妈见我回来了,趁机走亲戚去了。现在我这个不是‘天子’的‘皇太子’,是要弄点东西给你们这些‘饿兵’塞肚皮!”说完,便甩手扬长走过了石桥。
过了许久,大概吃的有了着落,尚文就用手撮成喇叭筒,高声喊他们回去。走了这么远的路,又搞了这么久的劳动,早已饥渴难耐,大家丢了锄头就走。
尚文家本来十分贫寒,坛子里虽还有米,可没有菜肴,做了饭客人也不能下咽。他想,日前买的面粉应该还在,不如烫点粑粑吃。他翻遍橱柜坛罐子,总算把面粉找出来了。可是调面糊的时候,水放多了,面糊太稀烫不成。他又四处搜寻,总算在碗柜的下层,又找到一碗面粉。倒入原来的面粉糊里,稀稠恰好适度。烫出来的粑粑,黄嫩嫩,喷喷香。大家进门见了,馋涎横流,再也耐不住了。来不及洗手,黎疾就抢着抓了一块往口里塞。可这下糟了,张开的口,再也合不拢来了,因为这东西比未成熟的苦李还苦涩,连口腔舌头都被弄得麻木了,才到喉边,就反堵出来。大家分析,觉得后来找出来的不是面粉,是石灰。此时尚文突然又记起了过去母亲用石灰水做蒸鸡蛋的事。他想,鸡蛋里放了石灰,味道鲜美;反过来,石灰里掺入鸡蛋,味道也一定不错。这正如一加二等于三,反过来,二加一不同样等于三么?于是他又翻箱倒柜,从一个砂罐里找出五个鸡蛋,随即磕开混入面糊中,搅拌均匀,倒入锅里烫熟,端给大家吃。可是味道苦涩、口舌麻木,仍然依旧。尚文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尴尬苦涩地笑着说:
“我妈用石灰蒸蛋,鲜嫩可口;怎么我在石灰里掺入了鸡蛋,却不能吃?真的世道变了,老黄历不中用了。”
他忙了半天,才弄出这玩意儿,还有什么可指责的,大家只好枵腹兴叹,黎疾幽默地说:
“海市蜃楼,可望而不可即。我们尚文做的粑粑,虽不能吃,但可察其色,触其滑,闻其香,可望而又可即,远远胜过海市蜃楼。尚文啊,这真是天上人间,绝无仅有的伟大创造!”接着大家一阵大笑。最后,就只好重煮一锅白饭,从酸水坛子里夹了几个酸萝卜,大家胡乱地吃一顿。
这事不胫而走,没多久,就传遍了过虎岗。并由此加油添醋,带出了他父亲的一些笑话来。说他父亲年纪未老身先老,着实迂腐憨厚得可爱。他父亲眼睛高度近视,不戴眼镜,十步之内,不辨牛马。但他彬彬有礼,不管走到哪里,逢人便问:“先生尊姓大名?”待对方通名后,他便大声称颂:“先生,久仰,久仰!”一次,他在路上遇着妻侄,也十分严肃地照问照呼,弄得妻侄啼笑皆非。最滑稽可笑的,还是一件赴宴归来迷路的事。那天他出门后,怕回家走错路,万分踌躇之际,忽然记起了陶明写的《桃花源记》里的渔人来了。他想,渔人走出桃花源时,对走过的路,想“处处志之”,可是没有记准确,第二次来寻,最终还是没找到路。因此,他这次出门要特别小心,处处留意。他跟着来请的人走时,便在去路的转弯分岔处,牢记一个个最有特征的事物,或一株大树,或一栋高屋,或一堆沙石。筵宴间,仍没有忘记暗暗地反复诵记。待他喝足酒、应酬完毕后,已是冥冥薄暮。他乘着酒兴走回来,开始,原来牢记的事物还很清晰,可越走醉意越浓,越走记忆便越出错。幸好路上还有行人,经指点,又回到了正道。可走到最后一处,他实在糊涂了,他分明记得一眼塘的码头旁边,有堆白石头,石头怎么会突然不翼而飞呢?他绕着这眼塘,不知走了多少圈,极力想找出这堆石头,可始终没有找到。天已黑下来了,附近再也不见行人,他急得满头冒汗。幸好,此时他听到了水声,他像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便即刻往那里赶去。他想,这么晚了,还出来洗涮的,定然不是闺女,也不是老太婆,一定是个劳作极忙的中年妇女。于是,他便很有礼貌地上前焦急地问道:
“请问这位大嫂,到尚农先生家怎么走?”